姜柠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回头冲身后的周向东甜甜一笑,说:“要不来两个?我们一起吃。”
周向东却拒绝了,摇头说:“我不喜欢吃甜……甜的。”
姜柠失落地瘪了瘪嘴,转过头,对着老人说:“那来一个吧。”
老人说了句“好嘞”,麻利地从桌子旁的塑料袋里抽出两根细长的木棍,然后勺了一勺温热的麦芽糖浆,一手边倒,另一手边不停地转动木棍,一分钟的时间,一根手工麦芽糖就做好了。
姜柠重新眉开眼笑起来,接过老人手中的糖棍,周向东随后利落地付了钱。
“要不要尝一口?这个我以前吃过,真的很好吃。”姜柠不死心地又将麦芽糖递到周向东跟前,献宝似的。
周向东看着她这个样子,轻轻地笑出了声,说:“我真的不……不喜欢甜……甜的,你……你吃。”
“那你喜欢什么?”
“苦的。”周向东在旁憋着笑。
姜柠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被耍之后,她锤了周向东一拳头,心里虽然有点失落,但并不会跟美食过不去,气呼呼地将糖棍含进了嘴里。
简直太好吃了啊……
周向东竟然不吃,真是好可惜。
姜柠和周向东继续沿着东关街往前走,边走边逛,边逛边瞧。街边有很多很多的老店,但是因为气温高的缘故,往来的旅客并不太多。
夏天的确不是一个适合到扬州旅游的季节,这天虽然没有太阳,但空气依旧闷热,不过多时,姜柠和周向东两个人便走出了满身大汗,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周向东一直注意着姜柠的反应,看到她的额头和脸颊都在淌汗了,他特意牵着她走到在一个甜品店门口,提议说:“我们先……先去里面坐坐。”
姜柠羞愧地点了点头,跟着周向东一起走进了甜品店。因为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歌词,她硬是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天气,带着周向东千里迢迢跑到了这里,现在想来,当真是昨晚脑子被驴踢了。
可周向东却没怪她,他一句怨言都没有,一直以她为先,处处照顾着她。
甜品店很小,只有四五张桌子,里面没有一个客人,老板人正靠在柜台上打盹儿。
周向东让姜柠先在一台转头电风扇下坐下,自己则走到柜台处,礼貌地敲了敲桌子,等到老板醒来,才开始点单。
“来两……两杯冰镇西……西瓜汁。”
老板是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对周向东的口吃并没多大反应,迷糊着点了点头,转身开始忙碌了起来。
周向东看了眼墙壁上标着的饮品价格,把三十块钱放在柜台上,然后转身,走到姜柠所在的桌子旁坐定。
他又看了姜柠一眼,见她的双颊还是通红通红的,他又起身,将隔壁的一台转头电风扇也打开了。
姜柠双手支着头,一动不动冲周向东傻笑。
“这附近有……有个叫……叫个园的地方,里面应该很凉快,我们……”
周向东难得在外面说这么多话,还没等他说完,姜柠就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她没有打断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神情痴迷又陶醉。
周向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把话说完。
“我们待……待会去……去那里。”
“好啊。”
周向东舔了舔唇,耳朵有些红了。姜柠一直在笑,这让他有点无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他的手一下又一下轻敲着木质桌面,安静地等着果饮快点送来。
他没想到,时至今日,自己还会在姜柠面前脸红。
个园里有很多叠石和竹林,果真如周向东所想,里面比外面的街道凉快很多。
不知是因为天气太过闷热的缘故,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周向东看上去兴致不是很高,姜柠不多时便把他甩在了后头,独自一人探奇去了。
周向东坐在一块大岩石上看着姜柠,姜柠则充满活力地在假山里钻来钻去,她时不时会回头望周向东一眼,确定他还在之后,又继续一个人东瞧西看。
东关街的尽头有个酒铺,临近傍晚的时候,周向东打了瓶青梅酒带回了酒店。
夜里,姜柠和周向东并肩坐在酒店的床上,他们你一口我一口,才几分钟的时间,酒瓶就见了底。
姜柠觉得有些头晕,和周向东打闹了一会,很快进入了梦乡。
她好像梦到了小时候,她扎着一条大马尾,轻快地走在学校里的青葱小道上,周围的知了声很大,可她依旧能够感知到身后有个小小的人影,一直在跟着她。她故意不回头,想要看看他到底还要跟多久,才会愿意开口和她说话。
梦境越来越真,姜柠陷入了熟睡。
曾经的小小少年,早在不经意间,长成了一个男人。
周向东看着双颊绯红的姜柠,想起杭州那次的醉酒。像是被她平时的性格感染了那般,他忍不住埋汰起来,轻声说:“酒量还……还是这么差。”
他将姜柠抱回床上躺好,然后捏起原本被她压在身下的被子,俯身轻柔地帮她盖上。
姜柠沉浸在了那个梦里,梦境中,她终于回头,看清小男孩的脸之后,她喃喃道:“周向东,原来是你……”
她的声音飘渺又含糊,周向东却为此深深一顿,腹下滑过一阵热流,狠狠动了一下。
◉ 第64章佛堂
不过很快又疲软了下去。
周向东眼尾红起, 他狼狈地翻转过身,平躺在姜柠的身旁,开始盯着天花板出神。
他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了, 没有钱,没有工作, 甚至不能满足姜柠正常的男女需求……
像他这样的人, 本就该孤独终老,现在却自私地拖着姜柠, 一天又一天,让她也和自己一样痛苦。他觉得自己应该下地狱。
第二天,姜柠早早地就醒了,周向东却依旧紧闭着双眼熟睡。
他的睡相很好,身子躺得笔直,双手搭在被子外面,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手型相当好看。
姜柠视线往上, 又注视着他的脸。他明明是在熟睡, 却依旧紧抿着唇角, 五官拧巴在一起, 连脸上的疤痕都得不到舒展, 沧桑感很重,和他身体给人的年轻感觉完全搭不上边。
他一如既往地能够给人冲突和矛盾, 姜柠乐呵地笑了声,忍不住俯身低头, 轻轻吻在了他紧抿的薄唇上。
睡梦里, 周向东感受到了一股湿滑的触感在他的嘴巴上流连了一瞬, 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 却发现姜柠正在一旁的卫生间里换衣服。
他一时竟分不清刚刚的感受是真还是梦。
周向东伸手搓了搓疲惫的脸,然后猛地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打起精神,微笑着问:“几......几点了?”
他连声音听上去都有点蔫,姜柠回头看着他,隔着卧房和卫生间的那层半透明玻璃,她并看不清他的神色。
“八点多了,周向东,你又睡懒觉了,我以后是不是得给你改个名呀?”
“改……改成什么?”
“小懒猪。”
“……”
周向东的脸全红了。姜柠适度的调侃来得那样及时,他心底的阴翳得到疏解,忍不住起身朝她走近,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将整个头都埋进了姜柠的肩窝,往她的发间拱来拱去,直到姜柠受不住痒意想要逃走,他才按耐着停了下来,轻声说:“姜柠,谢谢你。”
他果真是个自私至极的人,眼前的人能给他太多温暖了,现在的他一无所有,却根本没有办法强迫自己离开她,依旧想要待在她的身边,甚至想要霸占她的一切。
此时姜柠已经换好了今天出行的衣裳,是昨天在东关街买的,上身是一件仿民国时期的白色七分袖的衬衣,下身搭配一条齐地的淡蓝色百褶布裙,脚上则穿着一双刺绣的老北京布鞋。
为了跟这身衣服搭配,姜柠今天还特地用发簪将自己及腰的长发盘在了脑后,还画了一个复古的淡妆。
她乍看上去就像一个穿越过来的人,不过倒是和老街的韵味如出一辙,非常相配。
“我们之间,不说那个字。”
“嗯,好。”
周向东稍稍松开了她,却没完全放开,姜柠还有一对耳环没戴,于是在她怀里转了个身,又开始对着墙上的镜子戴耳环。
周向东一直盯着镜子里眉目如画的姜柠看,看着看着,又忍不住将人环紧了,打趣说:“打扮得这......这么好看,做......做什么?”
姜柠开始狡黠地笑,转身环上周向东的脖子,说:“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给情哥哥看的。”
气氛就此变得暧昧,周向东喉头浮动,搭在姜柠腰上的手掌忍不住收紧,眸光中的隐忍一闪而过。
姜柠注意到了,她红了红脸,神色微微暗淡了下去,然后撒手放开周向东,率先一步走出洗漱间,给周向东腾出了足够的洗漱空间。
姜柠出去后,周向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咬了咬牙,在所有暴戾涌出之前,快速打开水龙头,不断地用冷水冲洗着自己的脸。
他们这天去了扬州的大明寺。
天底下的庙宇大同小异,有庙的地方,必有佛祖和菩萨。当他们走到寺内最里间的一座佛堂的时候,周向东一眼就看到了位于正中位置的如来。
他忽地想到三年前,姜柠在法喜寺祈福的那些画面。
当年,她就是跪在这样一尊佛像面前,颔首低眉,双手合十地祈求着一个愿望。她并没有将那个愿望告诉他,但周向东知道,那里面必然有他。
如今他们又来到了佛祖面前,他很好奇,姜柠这次又想求些什么。
周向东出神地看着不远处走来走去、东瞧西望的姜柠,却发现她在佛堂里转了一圈,并没有上前参拜的打算。
姜柠觉得这个佛堂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待了没几分钟,就朝门外走,打算再去其他地方逛逛。
她一脚踏出了门槛,周向东在她后面,伸手拉住了她。
姜柠被迫停步,她回头看着周向东,不解地说:“嗯?怎么了?”
语气多有娇嗔,周向东舔了舔唇,声音极轻地说:“姜柠,你不……不打算……拜拜么?”
姜柠身形为之一顿,她顺着周向东的话,抬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佛像,而后摇了摇头,说:“不拜,我不信这个了。”
“……”
周向东惊诧地看着身前比他低了大半个头、身子瘦小柔弱的姜柠,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姜柠说她不信这个了,那当年她所求的那个愿望,如今在她心里,是不是就……不作数了?
周向东跟着姜柠一起望向了身后的如来佛像,他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头又沉又涩,满腔的绝望一阵一阵地汹涌而来,容不得他有半点喘息,直直就要将他彻底淹没。
是姜柠的声音将周向东从无边的绝望里拉了出来。她说:“人定胜天,我们的未来,只要相信自己就行。”
姜柠说完,低眉握起周向东的手,而后又坚定地抬头看着他,说:“所以周向东,不管现在还是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希望你都不要退缩,你只需要……”
姜柠哽咽了一下,眼中开始弥漫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雾气。佛堂里安静极了,时不时会传来几缕香火的气息,她微微眨了眨眼,才得以把剩下的话说完。
“你只需要一直站在我身边,让我回头能够看见你就好。”
看到了,内心就充盈了,就有了力量和勇气,去走人生那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姜柠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可一字一句都刻进了周向东的心里。他的脸部因为动容,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像是忍无可忍般,一把搂过姜柠的腰,将她紧紧地拥进自己的怀里。
“姜柠啊……”
因为很用力,周向东的怀抱一直在颤抖。姜柠被他的力度抱得踮起了脚尖,她索性将头靠在周向东的肩上,双手回拥着他,眼眶里一直隐忍的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嗯,我在。”
我一直在。
纵使你已千疮百孔、身心俱疲,但我依然愿意站在你的身边,陪着你,守着你,直到你彻底好起来。
“姜柠,你愿……愿不愿意嫁……”
情意来得悄无声息,那般猛烈。周向东差点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可不凑巧的是,此时刚好到了大明寺的礼乐时间,刹那之间,佛经的颂唱声从音响里四散开来,生生将他没有说完的话语淹没了。
姜柠没有听清,她挣开些许周向东的怀抱,疑惑地抬头看着他,说:“我愿意什么?”
周向东如梦初醒,突然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他抿唇不语,厚重的情意无可发泄,只得低头,将姜柠脸上的眼泪吻去之后,又对准她的唇瓣,发狠似地吸吮舔舐。
他刚刚定是疯了,一时之间竟然想问姜柠,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他根本不配将那个问题问出口,连短暂的在一起都觉得万分歉疚,夜不能眠,更何况是让她委身嫁给他?
他定是疯了。
因为心里有事,周向东彻底没了旅行的兴致。姜柠看出来了,只好将下午的行程作罢,带着周向东一起回了酒店。
回去的路上,姜柠小心翼翼地问周向东:“你是不是觉得扬州不好玩啊?”
周向东没有出声,他只是摇了摇头,一边往前走,一边默默地将姜柠的手牵得更紧了一些。
傍晚的时候,天空难得地出现了火烧云,将西边的大半边天都染得姹紫嫣红。
姜柠和周向东并肩站在酒店房间的小小阳台上,一起远眺着天际。在火烧云最盛的时候,姜柠将自己的头斜靠在了周向东肩上。
周向东微微侧目,他看了姜柠一眼,然后安静地伸出手臂,手掌包裹住了她瘦弱的肩头。
那一天,他们肩并肩,静默地站在一起,很久很久。
慢慢的,天边暗红色的云肚彻底沉下了地平线,夜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