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薇乐跟在后面,心里也莫名有些紧张。
她知道自己没病,也没有任何精神问题,因为她根本不是胡建美,而是来自十年后的胡薇乐。
但如果那个专家,真的像胡建强说得那么玄乎,或许真的可以看出来她是一个——穿越者?
走进诊室,那个医生戴了一个白色口罩,正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比胡建强要小很多。
胡建强走上前,有些谄.媚道:“李主任您好,我是那谁介绍来的——”
“病人是谁?坐下。”医生头也没抬,态度冷淡。
胡薇乐乖乖坐下。
她看了眼胡建强,发现胡建强只是悻悻一笑,站到了旁边。
“表填一下,做个测试。”医生推过来一张纸,是一个专业的心理测试。
胡薇乐埋头开始填,医生则转头去看电脑。
突然,胡薇乐听见旁边传来动静,她偷偷抬眼看,发现是胡建强走上来,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塞给了医生。
医生终于正眼看了一下胡建强,隔着口罩,他点了下头,把信封塞回了抽屉。
胡薇乐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这就是胡建强说得“不用管”、“不用操心”,那个信封很厚,起码也是五千往上。
她不想让胡建强给自己花钱,可是又没有办法制止这样的行为。在人情社会中,不得不承认,胡建强这种行为让人不齿,却十分有效。
医生给的量表很简单,都是一些心理测试常见的问题,胡薇乐很快作答完毕,交给了医生。
那个号称名医的专家简单扫了两眼,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给出结论,“没有大问题,我开个方子,去楼下拿药吧。”
说着,“唰唰”在处方单上龙飞凤舞。
这话一出,胡薇乐和胡建强都愣住了。
胡薇乐清楚,自己根本没有病,怎么就要吃药呢?
而胡建强傻眼,这医生也太不上道了吧,自己送了这么大一个红包,结果就这么三言两语打发了?
“李主任,你说说,我妹妹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胡建强恭维道,“好好一个姑娘,好不容易找回来,却认不清人……”
“就是一点小问题,全都是医学专业术语,说了你能听懂吗?”医生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胡薇乐已经有些生气了,但她只是暗自握紧了拳头。
可是胡建强却和看不懂对方不耐一样,硬是站在医生桌前,坚持道:“那李主任,这服用药有什么注意事项吗?比如一天吃几次,要吃多久?”
“药房那边人会告诉你的。”医生已经拍了叫号器,“下一位。”
“爸!咱们走吧!”胡薇乐想拽走胡建强,但胡建强脚底和生了根一样,牢牢扎在医生桌前不动。
“哎,李主任,我还是想问问——”
“你有完没完啊?”李主任喝斥道,“根本不是大问题,回去吃几天药就好了。看病的人这么多,每个人都多问我几分钟,我还要不要休息了?医生一天到晚累得要死,你们这种人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呢?”
胡薇乐气愤极了,怒瞪着眼前的医生,随时准备撸起袖子大吵一架。
这什么破医生,不仅收好处费,还让没病的人吃药,最重要的是,态度还这么恶劣!
但胡建强却反手拽住了她,继续点头哈腰道:“好的好的,李主任您辛苦了。”
说完,拽着胡薇乐离开了诊室。
回到候诊大厅,胡薇乐忍无可忍道:“爸,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人家医生根本不想理你,你还一直倒贴,丢不丢人!还给人家——那个东西,”
“哎呀,你懂什么。”胡建强摆了摆手,“我还不是想多问问人家专家,为了给你治病啊。”
“你这样,别人都笑话你,真丢人!”胡薇乐气愤道,“你要真为我好,就不应该打我,这比来省城看病有用多了!”
刚才推搡中,她看见胡建强的头顶多出一根白头发,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讨厌胡建强的专横、大男子主义,甚至到憎恶的程度。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胡建强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父亲,甚至兄长,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庭。
有时候胡薇乐甚至会悲观地思考,好男人是稀缺物,而她可能连像胡建强这样的男人都找不到。
“打你?打你侄女吧。”胡建强哼了一声,“别提了,我也很后悔。”
“那你还不给小薇道歉。”见胡建强主动提起,找到突破口的胡薇乐瞪着眼睛道。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这个世界上后悔的事情多了。”胡建强哼哼道,“何况你侄女就那个性格,别人说她几句,就来劲了,过段时间自己消气就好了。再说了,我难道不是为她好吗?我那天也是真的恨铁不成钢啊。”
“可是她在改变的。”胡薇乐急忙道,“胡小薇当然也知道你是为了她好,可是你每次都这样不讲究方法,又有什么用呢?教育孩子,是需要讲究方法,给孩子适当引导的。”
“什么引导?你哥我小时候经常光着屁.股满田地跑,你爷爷打得我哭爹喊娘,不也成材了吗?你侄女啊,就是天生懒,别人推一把,动一下,不管就彻底不动了。”
“……你要这样说,那我们没什么好聊的。”胡薇乐瞪着死鱼眼,生无可恋道。
“等等,什么方法,你说说。”胡建强却说道。
“小孩有惰性,也贪玩,需要学校和家长的约束。但有些问题,是打一顿、骂一顿就能纠正的吗?你看见小薇贪玩、不好好学习的时候,可是在小薇想要学习,变成你眼中的好孩子时,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拉她一把呢?拉着拉着,她不就变好了吗?”
说到后面,胡薇乐声音哽咽起来,眼前景色也一片模糊。
面对胡建强,她的泪点变得比吐鲁番盆地还要低。
为什么一个人会有两幅面孔呢?
痛斥你的时候,趾高气昂,像是不可一世的暴.君,让你恨不得他出现意外,原地消失;但为你求人办事的时候,却能拉下脸面,不顾对方冷眼,还笑嘻嘻地朝你开玩笑,让你想要落泪。
“你哭什么,我又没说你。”看见胡薇乐哭了,胡建强手忙脚乱拆了一包纸巾,难得安慰道,“打小薇确实是我不对,当时动手后我就马上后悔了,本来不想和你还有你嫂子说的,其实小薇说得也对,我平时不管她,就知道教训她。这段时间,我专门写了个道歉信,打算下周给小薇呢……”
“什么、道歉信?”胡薇乐听到这句话,却哭得更凶了。
“是啊。错怪了孩子,就像你说的,当然要道歉了。”胡建强小心翼翼道,“不过建美啊——你为什么要哭啊?”
“……”胡薇乐答不上来。
“你、等等。”
“哎建美,你去哪儿啊?!”
“哎!胡建美!”
不等胡建强反应,胡薇乐已经转身,再度推开了那个医生的诊室。
里面已经坐了新的病人和家属,看见满脸鼻涕眼泪的胡薇乐,众人十分惊讶。
医生更是惊讶道:“你有事吗?”
胡薇乐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一定很丑,但她只是用袖子抹了把脸,走到医生面前。
“哎,等等——你做什么——”
胡薇乐弯腰,拉开医生脚边的抽屉,拿出了那个白色信封。
“医生,这是我爸的东西,你根本不配拿。”
胡薇乐吼出这句话,头也不回出了诊室。
作者有话要说: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出自:徐志摩《再别康桥》
第11章
国庆假期结束不久,学校专门举办了一次校园开放日。
顾名思义,就是邀请学生家长来到校园进行参观,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往年惯例的演讲活动外,还增加了每个班级的亲子互动比赛。
作为学校(伪)工作人员,胡薇乐自然也是知情的,甚至早早就通知了胡建强和孙爱芳,还邀请了爷爷胡智民。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次的开放日活动,作为胡建强和胡小薇关系“破冰”的重要突破口。
胡建强是时刻期待的,胡小薇倒是没有激烈反对——事实上,彻底躺平的胡小薇拒绝和家人说话,谁去都无所谓。
开放日当天,校园内行人如织。
这是胡薇乐有生之年,第一次带领家人们逛自己的母校。
她上初中的时候,学校每年都举办这样的活动,但当时她成绩不好,性格又内向敏.感,所以从未要求过父母参加这样的活动。而胡建强和孙爱芳工作繁忙,也从未重视过胡薇乐的校园生活。
现在二十五岁的她已经长大了,有这样的活动当然要带全家人参加,增进双方感情。
“我记得小薇的同学——有个叫朵朵的小姑娘,和小薇关系很好呢!”爷爷胡智民拄着拐杖,注视着来往家长和学生,回忆道。
“爸,什么朵朵啊,那是小薇幼儿园同学。是王怡仁,她们班长,对吧?”胡建强看向孙爱芳。
“对啊,是姓王的小姑娘,就住在咱们隔壁小区,还来咱家吃过饭呢!”孙爱芳肯定道。
胡小薇走在一行人最后面,悄悄翻了个白眼。
没错,即使和胡建强已经处于冷战状态,但十五岁的胡小薇也不敢闹得太过,只能远远跟在一家人后面,保持着最远的社交距离。
胡薇乐:“……”
朵朵是她幼儿园的同学不假,但王怡仁是她小学同学啊!
现在她都上初二了,家人的记忆居然还停留在小学时代!
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上大学时,胡建强他们总拿失联已久的金梦瑶套近乎,还自认十分了解胡薇乐的社交圈。
冷静,改善家庭关系是一项任重而道远的任务,不能急于一时。
听完学校的名师演讲,一家人浩浩荡荡杀向教室,准备参加亲子互动活动。
比赛是学生和家长一组,一同完成两个手工灯笼的制作,计时一个小时,最后由全班同学投票,选出完成度最高、最漂亮的灯笼组合,票数最高的前三名会获得奖励。
说是比赛,其实并没有人将输赢放在心上,毕竟校园开放日的初衷是为了增进学生家长和校园之间的互动。因此领到材料包后,各个家庭大多三两凑在一起闲聊,学生们也成堆聚集,凑在一起摸鱼聊天。
胡小薇还生着胡建强的闷气,只要胡建强凑近,就一副“横眉冷对千夫指”、怒发冲冠的架势。
所以胡薇乐挺身而出,赶走胡建强后,胡小薇果然神色好转不少,开始和孙爱芳、胡智民以及胡薇乐交流——当然,也是惜字如金式的交流,看得胡薇乐眉心直跳。
对于生气这件事,作为一条资深咸鱼,胡薇乐和她的幼年体都是秉持着小心翼翼的态度,在家人的底线上躺来躺去。这个躺的范围,既不会让对方勃然大怒、彻底翻脸,也不会让对方无视自己的怒意,同时还能让对方保持一定程度的愧疚。
躺,也是一门学问。
**
胡建强拎着一个材料包,在教室转了两圈,才找到一个可以观察到女儿所在的空位。
好巧不巧,这桌坐的正是金梦瑶和她的妈妈。
对于经常霸.占班级第一名的金梦瑶,胡建强自然是知道的,但在面对金梦瑶家长时,他的语气不可避免带上了成年人特有的腔调。
金梦瑶的妈妈姓赵,头发花白,衣着朴素,外衫灰扑扑的,带着一口乡音,是典型的农村妇女打扮。
“经常听老师提起金梦瑶同学,成绩很好,让父母很省心。”胡建强客套道,“不像我家那闺女,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不好好学习。”
金梦瑶妈妈只是淡淡应和,没有想搭理胡建强的意思。
小孩子的世界没有那么复杂,但成年人的世界,尤其是身为父母的成年人,社交往来要复杂得多,十分讲究“门当户对”。
胡建强是个生意人,倒也见怪不怪,转过头独自忙碌手里的灯笼材料。
还是金梦瑶看不下去,主动说道:“胡小薇爸爸,小薇在学校也很认真的,经常和我一起做题,有不会的题目也经常来问我呢。”
“啊,真的吗?”胡建强十分怀疑。
“当然是真的。只是小薇最近心情很低落,不怎么理我了……叔叔,你知道她怎么了吗?”金梦瑶问道。
“呵呵,叔叔也不知道。”胡建强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金梦瑶的这番话,让他彻底确信,自己是真的错怪女儿了。
再想到这段时间女儿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胡建强感到十分愧疚。
他的学历不高,年少时没读过多少书,也因此打定主意,要十分重视孩子的教育,不会动手打孩子。但那天在盛怒之下,他还是失去理智,做出了伤害女儿,也让他自责的行为。
可是大道理谁不懂呢?写好的道歉信就在他的衣兜里,但内疚是内疚,胡建强还是难以拉下面子,主动去找女儿道歉。
在胡建强独自沉思的时候,金梦瑶妈妈突然教训起女儿,“就你逞能!你给别人讲题,自己还有时间复习吗?说了让你管好自己,你有这闲工夫怎么不回家帮你妈多做点家务?等你帮了人家,人家超过你,你去哪儿哭!”
金梦瑶吐了吐舌头,想扯住妈妈袖子撒娇。
但金梦瑶妈妈皱眉躲过,继续教训道:“整天想着同学的事情,我和你爸一天辛苦赚钱,就是让你给别人打白工的?你哥马上研究生毕业,家里这么紧张,你要不想上学,就跟我回家,省得浪费钱!……”
话越说越刻薄,金梦瑶的脸色也愈发苍白。
最后,她抿紧嘴唇,双眼含泪,一跺脚,跑出了教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