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时间,我的眼睛被人一下子蒙住,来人手上黏满了汗,骨节分明,就是刘婷这个幼稚鬼无疑了。我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拿出巧克力给她吃,她也轻车熟路地从口袋里拿出小零食给我吃。给我吃的是她的追求者送的,给她吃的姑且算是我的追求者送的。我们俩心照不宣地打开糖果纸塞进嘴里,她被酸得皱起了眉头,我被甜得捂住了牙。刘婷比起我,也没有多开心,喜欢她的都是看上了她的外貌和古灵精怪的性格,她喜欢的瘦高个又对她爱理不理,深刻验证了‘我喜欢的不喜欢我,喜欢我的我又不喜欢’这句称霸悲伤文艺圈的话。
晚上是更加的冷,手脚一从教室出来就被冻得不行。走在路上,感觉脚又僵又硬,像一块被包在布里的冰。往外呼出气的时候,能看到一阵白色的烟雾,和爷爷抽出的烟很像。我学着抽烟的样子,夹着两根手指,呼了一路。又觉得自己已经是个高中生了,怎么还如此幼稚,可就是舍不得放下手玩,这项活动便成了我冬天放学回家的最大乐趣。
走上楼的时候,看到门里亮着的灯,我快冻僵的鼻子已经闻到了一阵我最爱的暖锅味。走进门,果然热气腾腾。桌上各色蔬菜丸子摆了一圈,奶奶正在打开盖子调味,奶白色的汤汁不断翻滚着,混合着熟悉的鱼汤味和肉汤味。我迫不及待地洗了手坐到饭桌上,把手撑开隔着一指的距离贴在暖锅上,感受蒸腾的热汽从暖锅里发散开来,像一副无形的手套戴在了我的手上。等手上有了温度,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碗盛了碗汤,喝上去果然是鱼肉混杂的鲜甜,像一根管子滑进了我的胃,让我的胃也吸饱了满满的汤汁。
暖锅和火锅其实不太一样,更像是苏南人这里的家庭吃法,和风靡世界的四川重庆火锅、潮汕火锅等不同,暖锅的汤底更像是一道汤品。等家里每个人细细品尝之后,再慢慢放入楼下菜场自己手工制作的香菜丸子、青鱼丸等,蔬菜也更偏向于冬季特供的冬笋、白菜等。整个暖锅都是极其清淡鲜甜的,也没有什么蘸料,吃得就是个暖心暖胃、团团圆圆。
吃得差不多了,就是大家各自盛混合一团的汤底倒进饭里和着吃。但又常常因为准备的太充分,剩了不少汤和蔬菜肉圆怎么办?一般第二天的早上,奶奶会把它们放在一起烹煮调味,就成了咸泡饭。早上来上一碗,暖暖的一整天。
[锁]
[锁]
吵架
我发现哪怕自己过去和王圆圆粘一块,都没有自己和刘婷说几句话能惹瘦高个激动。自从和刘婷形影不离后,瘦高个的目光更是无时无刻不黏在自己身上。“我说,你很闲吗,你们班是没有自己的活动吗?”“圆圆,别那么说他”,刘婷整个人面向瘦高个,目不转睛地对我说着。
以前我是为了躲王圆圆一行人,所以放学了也留在教室,现在我是为了等刘婷。她拖到我这里的时候,弯下了腰,我下面的一块地儿她拖了足足两三分钟,水泥地都快被拖亮了。“你真是区别对待,以前怎么没见你给我拖这么干净”,我小声抱怨起来,尽管同为值日生的女生已经知道我和刘婷的关系远远超越了她俩。她朝我眨了眨眼,像个狡猾的狐狸一溜烟窜到了后面。我带着笑容看向刘婷,没一会儿就瞥到门口一个人影鬼鬼祟祟。
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慢慢地走到前门往厕所方向走去,没走几步果然就听到了紧随而来的脚步声。我正想出其不意回头教训王圆圆,没想到有个人已经先我一步:“你干嘛呢,跟着圆圆干嘛?”王圆圆像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久才意识到刘婷嘴里的圆圆是我不是他。“我,我,我……”,平时牙尖嘴利的王圆圆变成了口吃。我没和别人说王圆圆向我表白的事,刘婷也不知道每天吃的巧克力主人是他。她大有一身捉住厕所跟踪变态狂的正义感,仿佛只要我一声令下,手里的拖把就会立刻挥向此刻正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王圆圆。
我正想圆场,王圆圆却开了口:“我和马文圆的事与你无关,谁要你这长脚蟹多管闲事!”这下刘婷可炸了,瞪了我一眼像是说着这可是他惹我的你可别劝架,一个箭步冲向王圆圆,凭借着身高优势就已经压倒了他,“以前我就看你常常没事找事骚扰马文圆,现在她是我的朋友了,我可看不惯你这么骚扰她。要不是我警惕性高,说不定马文圆已经被你这变态给偷窥了!”幸好是早就放学了,学校里的老师学生也快走光了,不然刘婷这大嗓门指不定把人群都给招过来。我急得是两眼一抹黑,盼着王圆圆能给点面子少说两句。他却是笑了一声,我一看势头不对赶紧拉着刘婷往教室走,“哪有你刘婷厉害,学校这么多暗恋你的男生,不都被你玩弄于手掌心,你跟着马文圆怕也是有什么目的吧,以为做了她朋友就能让某人刮目相看?别开玩笑了。”我一向知道王圆圆的毒舌,但他也确实说出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不过现在不是要答案的时候。
刘婷没说话,她手里握着拖把回了头,一向骄傲的外八走成了内八,一步步小心翼翼,我从来没见过刘婷这种样子。我没有追上去,站到了王圆圆面前,“你今天到底想和我说什么?”“我觉得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听不听就是你的问题了”,他把头转到了一边,“另外,喜欢你是我的问题,也和你无关。”“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现在朋友也做不成了,巧克力也别再送了”,我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今天的事已经把我搞得精疲力尽,不想再说话了。“可以,我已经送了一个月了,看起来也够了。”王圆圆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笑,“我送你的巧克力都是你最爱吃的,怎么样,味道不错吧”,他笑着走了过来。“我又没吃,我既然拒绝了你怎么会再吃你给的东西。”我往后退了两步,有点心虚,想着王圆圆的心意全部进了刘婷的肚子,我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给他。“什么!你没有吃!那你给谁吃了?你为什么不吃!你没看到我给你的信吗!”“我没看到你的信,请你以后也别来找我了!”我还是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想不到看着圆头圆脑笑眯眯的人发起火来这么吓人,完全颠覆了我对他的认知。
我迈着最大的步子跑回了教室,刘婷没走,坐在椅子上发呆。我看王圆圆没追过来,而且刘婷在也能壮胆,收拾完书包便走到了她位子上,她还在发呆。“喂,想什么呢?我们赶紧回去吧”,我拍了拍刘婷的肩膀,她终于回过了神,一把抱住我的腰埋进外套里,直到几分钟后我实在站得太累推开了她,她才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和我一起离开了学校。
神神秘秘
回家吃完晚饭,想到刘婷刚刚一句话都没说,还是有点担心她。我打开手机□□,点开了最近都排在第一位的粉红色头像,飞快地打下了一行字:干嘛呢美女?她没回,我翻开考卷做起了题目。当我正被一道选择题难得龇牙咧嘴的时候,手机亮了:_____硪、的兲真゛在泪水裏沈沦丶╰︶ ̄女人,迩应该活的洒脱一点。莪决顁吥掉泪,迎著风撑著眼帘用力不眨眼。-现在珎们给珴旳期望是最羙好旳未来づ。哪怕已经和刘婷做了快半年的朋友,我还是会被她的火星文癖好雷得头皮发麻。我费劲地做着阅读理解,确定她应该是没问题了,便笑着放下了手机。
九点的时候,晚饭提供的能量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注意力也没有一开始那么集中了。我顺手拿起了手机,这才注意到刘婷又给我发了几条信息:你能下来吗?我现在有事找你,手机上说不清楚。快点!我现在过来了。
最后信息显示时间为20:40,屏幕上方最中间显示时间为21:05,中间隔了25分钟,够刘婷走个来回了。我想着这么晚了下去,爷爷奶奶肯定不同意,说不定还会以为我又要去和男生约会了。稍作考虑后,我假装很急地翻了翻书包,大声自言自语道:“哪儿去了,我的数学考卷呢?我不是带回来了么……”确定奶奶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后,我装作很不耐烦的样子:“奶奶,我现在要去趟学校,作业忘记带回来了。”还没等她回答,我已经换好了衣服裤子。“那你带好手机,快点回来,出门的时候用手揉揉脸,别忘了!”“知道啦”,说话的同时,我已经走到门口换好了鞋。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爷爷奶奶的弱点我还是知道的,他们对老师的敬畏和对我学习的关心总是比较大些。
我还是出门揉了揉脸,别人都说人有三把火,晚上走夜路的时候千万不能回头,回头一次灭一把火。我已经忘记晚上出门揉脸有什么作用,但是揉一揉总觉得加了一把火,心里更放心。我打开手机电筒,下去的楼梯立刻被照亮了,拉长的灯光被我逐渐加快的脚步撞成碎片。
路过一楼车库的时候,门没上锁,我有点担心今晚会不会有小偷光顾。爷爷的老式自行车从来没擦过,早已生锈堆满了灰,看上去又脏又旧,“我这是为了防止小偷光顾,这么脏的车除了我有谁愿意碰”,我想起面对奶奶指责时爷爷的辩解,事实证明也确实没人偷,哪怕这几年周围人的车被偷了个遍。
刘婷说在楼下等我,我不由自主地走向大象滑梯,仿佛穿过滑梯看到了焦急等待的刘婷本人。太阳不会从西边升起,我也没有特异功能。来回绕着小公园好几圈,没有发现任何人影,刘婷也没有回复我的信息。我猜测着各种可能,打通了刘婷家的座机,接电话的是她妈妈,略带歉意地表示她一回家就去了浴室洗澡。我和她妈妈说了再见,放下了心,打开电筒走回了大楼。
你凝视着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针对尼采的这句话,一千个人有一千种解释,每种都不能用来概括哲学本身。我可以说一楼的车库是个生活的见证者,每次我路过看到车库表面的阴暗和破败,总是忘记它的职责就是停放车辆,甚至可以说,它没有职责本来就只是一块地,是人类强行在它身上建了楼划分成车库。它只是地球上一块小小的地方,所有人从大门口进来时,都会经过它,它能看到听到感受到所有人的喜怒哀乐。这栋楼里,上演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而它只是个车库,一个几乎没有人会想到的车库。睡觉前,我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段话,用来纪念每天都会路过的车库。
双黄蛋(1)
最近奶奶水煮蛋做得很勤,因为亲戚家送了好几篮草鸡蛋。草鸡蛋比一般的鸡蛋小很多,于是每天煮来补充营养的鸡蛋数量也变成了两个。草鸡蛋出现双黄蛋的概率很大,当我一连好几天砸开鸡蛋都是双黄之后,我已经忘了第一次看到时有多惊喜。
刘婷昨晚一直没有回复我,今天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萎靡不振,头发散乱,领子都翻到了里面,一改往日干净清爽的精神样。一下课我就跑到她座位旁,直接上手帮她把领子翻了出来,笑眯眯地贴着她的脸喊了声“婷婷”,她一直让我这么喊她,但我总是觉得别扭不理她。她没有表现出我想象中的高兴,很轻地回了声“嗯”,而且对我帮她翻领子的行为感到抗拒。“你昨天怎么了,怎么一直没回我,我去楼下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你,后来实在不放心打电话和你妈妈确认了平安,我才回家的”,说到后面我有点委屈。“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她还是很小声地说话,也没打算解释什么,因为她已经把手臂放在桌上,闭上眼枕了上去。
其实我是个很敏感的人,一般如果有谁忽然对我疏离或者抗拒,我会自动缩回壳里,低调做人,哪怕我没有任何错。今天感受到了刘婷的疏远,我感叹到自己可能不久又要回到一个人的原点,便暗下决心直到毕业都不会再交朋友了。
不对,还有一个人。我低下头看了眼鞋子,尽管一回去就擦了好多遍,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淡淡的鞋印。瘦高个好像是请了假,暂时从我眼前消失了几天。王圆圆已经被我完完全全排除在外,而且他最近也在躲着我,有时候难免碰上了,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匆匆离开。这下,我真的是孤家寡人了,我再次感叹道。
今天体育课跑了800米,全程把我给喘得够呛。平时和我一起晃晃悠悠到终点的刘婷,这次出乎意料地跑了第一,引得一群女生明明累得不行了还在那儿扎堆讨论,生怕漏掉什么八卦。刘婷站在那里,背对着我,站得很直,像一根柱子。我盯着盯着,鼻子有点发酸,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夜之间变了这么多。自尊心作祟,我摇了摇头不再看她。
跑完后的喉咙有点痒还泛着甜味,犹豫再三还是去自动售卖机买了两瓶矿泉水。在我拿着水考虑如何拿给刘婷时,一只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手里握着一瓶光秃秃没有包装纸的黄色饮料。太熟悉了,不用看都知道是瘦高个。我本想回头一走了之,但是又觉得没必要大家都闹僵,便示意他拿走我一瓶水,不然我没手拿。他笑着把黄色饮料放在了地上,拿走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往下灌,我看着他的喉结随之一起一伏的,手臂上的肌肉也跟着鼓了起来,忽然觉得他还是很man的,怎么之前没发现呢。看他喝得这么起劲,我更加渴了,拿起他放在地上的黄色饮料,虽然看上去怪怪的还是拧开了盖子,闻了下,一股酸酸甜甜的水果味。我喝了一口感到很惊艳,没有其他果汁饮料的甜腻,和矿泉水一样清爽解渴,喝完又唇齿留香,呼吸间是一股说不出的清甜。“这是什么牌子的饮料,怎么这么好喝?”我想着周末要去超市买个一箱。“不好意思,无名无姓,是我自己在家做的。”“哼,这么神秘嘛,怎么做的也告诉我呗。”说着说着,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友好关系,不禁加了点亲昵的口吻,看着瘦高个也越来越顺眼,之前怎么没发现他长得这么帅呢。“还有一瓶水你准备给谁呢,圆圆?”他凑近朝我靠了过来。我没有对他的称呼感到一丝厌烦,反而红了脸,害羞地说:“给刘婷的。”“哦,是吗,我们一起去拿给她吧,好吗?”“好啊”,我走得很慢,脸红的发烫,说话声音也变小了,忍不住就想牵着瘦高个的手往前走。但是我的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两手紧紧地握着矿泉水瓶,紧紧地跟在瘦高个后面。他好像故意的,就是不让我跟着他,一定要并排着和我贴在一起走。我更加害羞了,低着头不敢出声,踩着操场上的沙子,想这么一直走下去。
我们俩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刘婷跟前,我才反应过来抬起了头,刘婷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俩站在一起。我这才想到刘婷可是一直暗恋着瘦高个,赶紧往旁边站了站,又做贼心虚地走上前把矿泉水递给了刘婷。
双黄蛋(2)
刘婷接过了水,打开盖子后先是递到了我面前,“你喝过了吗,没喝的话先喝点。”“不用了,我拿给她喝过了。”瘦高个抢先夺过瓶子,伸到了刘婷面前,“还是请你自己喝吧,毕竟是圆圆的一番好意,不要辜负了。”我听着这话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满脸无辜地看着他俩。“圆圆?”刘婷不是在喊我,但我好死不死地应了一声“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