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葵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她抬头,发现跟前这男人比她高了将近三个头,大概有一米八八的样子,穿着考究,带着一幅金丝边镜框,文质彬彬的,年纪大约四十。
见林葵没事,那中年男人仓促示意微笑,然后追着前面两人离开了。
林葵追随着那男人的身影,回忆刚刚男人的样貌,突然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记不得在哪里。她目光转到另外两人的身上,慌慌张张地,心中不知为什么,好似和那两人共情了一般,也慌了起来。
——这三人,估计与那受伤的少年是一起的。
林父嘱咐林葵在外面等候,林葵乖乖听话,在门诊的门外靠墙等着。她的心绪自遇见刚才那几个人之后便一直难以安稳,无法静心下来等林父。
她的目光注视着刚刚发生碰撞的转弯处,看着来来去去的人,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这时,突然出现的身影,吸引了林葵全部的注意力,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他的身后推着他的正是刚刚向林葵道歉的中年男人,少年的头上缠绕着一圈绷带,尽管只露了半张侧脸,但林葵的心狠狠地下沉了一下。
“梁熙和!”
她断定,那一定是梁熙和。
林葵迈出两步,又想起林父还在诊断,于是立即冲进门诊处告诉林父,她有事出去一趟,办完事立马回来接他。
然后林葵便向门外跑去,她刚出了门,四处张望刚刚四人的身影,忽地发现一辆与众不同的白色SUV旁,那带着金丝边框的中年男人正往后备箱放着轮椅。车的后座上,车窗落了一半,一张白的发光的面容出现在林葵的眼眸中。
确实就是梁熙和。
“他受伤了,他怎么又受伤了。”林葵喃喃,向着白色SUV处走去。
这时车下的两人放置好轮椅之后也上了车,很快便向医院门口驶出。
林葵见状,焦急地奔向那车,但两条腿怎么会跑过四条腿,跟了一段路之后,林葵气喘吁吁地盯着远去的车辆。
那个方向,是“石头房子”的方向。
林葵突然想起,今天是周五,是梁熙和告诉她准备离开的日子。
“如果今天不见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林葵摸了摸自己外衣兜,幸好她今天陪林父来医院,备足了钱,于是她站在路边,想要拦一辆出租车。
可上天似乎是故意的,看她越着急,出租车越是没有。
好不容易,林葵终于到了“石头房子”。她看见院门大开,原本心急如焚地她竟不敢进去了。
她怕什么?她也不太清楚。
或许,她怕那个骄傲张扬的梁熙和变得颓丧无力;她怕看见梁熙和悲伤的面容比她想像的更加悲伤;她更怕梁熙和已经离开了。
“你是?”
林葵刚跨进院中一步,院中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望过去,那阶梯之上,站着一个儒雅的,颀长正立的男人,是医院的那个人。
他仔细看了看林葵后,面容和善,笑容虽舒展开来,但还是难掩疲惫地道,“原来是你呀。”
林葵一时局促,不经允许,擅自闯进别人庭院,是失礼的行为,于是她连忙道歉并表明来意。
“你是熙和的同学?”
“是,叔叔我叫林葵。”
男人上下打量一下她,唇角带上一抹笑,走下了台阶,走近林葵身边,“原来你就是林葵。”
——原来你就是?为什么他会这样说?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
但当男人走近她之后,林葵这才发现,原来她之前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不是错觉,而是她真的见过。就在这个“石头房子”中,在客厅里,那幅高高挂起的画中,他就是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那个手拿摄像机笑得温和的人。
“您……”
男人望着林葵惊讶的面容,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一样,笑道:“对,我就是那幅画中的人。”
“我叫周楚寒,是熙和的叔叔。”
他没有因为林葵的身份或者年纪而有怠慢,一本正经的向林葵自我介绍,绅士而端正,亲切而自然。
林葵忽而知道梁熙和平日里那些妥帖的待人处事,一定是受这位周叔叔耳濡目染身教言传。
“你是来见熙和的吗?”
“嗯?”林葵走神时,突然听见提问,连忙点头肯定,“嗯,周叔叔,熙和在屋里吗?”
周楚寒面上略带难色,“你来的不巧,熙和刚刚被送走。”
听他这样说,林葵先是怔住,心头又忽然涌上一股酸涩,她还是来晚了。
“熙和的健康出现了一些问题,洛城虽好,但是医疗条件还是与B市不可相与,所以我们便把熙和接回去了。”周楚寒向林葵解释道。
林葵点点头,周楚寒说的话她都理解,这样的处理都是为了熙和设身处地的着想,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难过。
她难过的是,熙和原本将洛城视为他生命中最后一片净土,他原本来的时候干干净净的,像一块无棉温润的和田玉,走得时候却满身裂痕与污渍,她不知道是洛城负了他,还是自己负了他。
林葵忍不住哽咽,眼泪霎那间溢出眼眶,“周叔叔……熙和,熙和他被人欺负,我……我没办法……”
她语无论次,词不达意,断断续续地表述让周楚寒一直温和的面容变得凝重,他伸手轻轻拍拍林葵肩膀,“孩子,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林葵抬头,她看见周叔叔金丝镜框的后面,那一双黑眸之中除了一贯的沉稳还有探不见底的寒意。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林葵莫名相信眼前的男人,相信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证据
校长办公室里,林葵站在一旁接受对面三个人的质问。
“林葵。”教导主任冷着脸道,“我听说你去报警了!”
“对。”林葵望着自己十指断裂的指甲缝中已经干掉的血迹漠声道。
“你!你倒是承认的快!平时也没见你这么能出风头啊,你怎么敢……”教导主任气的话都说不利索,指着林葵鼻子骂。
换作平时,别说是校长办公室,连进班主任办公室林葵都发怵,但是现在她竟丝毫不惧,一字一句地道:“学校不管,我只能去找警察了。”
“你……你还有理了你……”
“林葵。”校长打断了教导主任的话,语重心长地道,“学校不是不管,只是这事远远比你想的复杂,牵扯众多,要顾全所有就需要时间,你明白吗?”
“所有?”林葵觉得有些好笑,抬眸看向校长苦口婆心地模样,“你们的所有中有包括梁熙和吗?”
校长沉默。
林葵嘴唇颤抖着,“你们要顾全的,是学校的名声,是你们的前途,从来都不是受害者!你们需要时间处理的,是如何掩盖教育的失职和粉饰管理的失败,从来都不包括受害者!”
“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除了包庇就是掩盖,有哪一件是为了梁熙和!”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用尽全力吼出,歇斯底里地,像一个疯子。当这些话都脱口而出时,她全身发软,仿佛被抽尽了全部力气,但却还是努力□□着,为了梁熙和,也为了一年前的自己。
林葵的班主任秦黎明也站在这里,她黑框眼镜厚重的镜片也无法掩盖她此时的惊讶,她从来不知道平时在班里默默无闻的林葵此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秦黎明看出情绪激动的林葵此时身体的异常,上前一步将她拦在怀里,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林葵感觉到了秦老师的力量,缓缓抬起双眸望向她,“秦老师……”
秦老师手掌轻握一下林葵臂膀,又对面前的校长和教导主任说道:“之前校园戏剧大赛,明明林葵的《电话》获得满堂喝彩,但是却以现在想来十分荒唐的理由‘题材过于敏感’不予上报。”
校长与教导主任相视无言。
“但,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个剧本,编出来的故事而已。”秦老师言语和缓继续道,“但今天真实的《电话》发生在我们学校,我们却还要睁着眼说一句‘过于敏感,不予上报’吗?仅仅是因为加害者是我们的学生,我们就不顾受害者学生吗?这样做有失偏颇,这让我作为老师接下来又如何教导我的学生呢?”
“林葵说的没错,我们想要顾全很多东西,但是唯独忘了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受害者的权益,梁熙和他才是我们首要考虑的!”
林葵此时极力隐藏的泪才夺眶而出,只有在一个真正明白自己的人出现时,脆弱才会显露。
校长陷入沉思,能看出来他自从林葵歇斯底里地质问开始,就有在思考掩耳盗铃式的教育时不时真的该改变了。
——咚咚咚。
这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校长办公室的凝重,门被推开,是身穿警服的一男一女。其中一人掏出证件,向众人表明身份:
“你好,我们是洛城派出所的民警,是来调查一起校园暴力案件的。”
校长惊讶的目光从民警身上投到林葵身上,而林葵此时也是惊讶万分,她昨天去警局明明得到的是“无法立案”的回复呀。
——是周叔叔,一定是他!
之后,民警考虑到涉事者均是未成年人,于是便在校长的帮助下,选择一个临时的办公场所,将涉及校园暴力的学生一一审问。
乔南平日在学校风风火火,不可一世的模样,此刻却如孩童一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女民警的百般安慰下,才断断续续地开口。
起初,他不承认自己动手打梁熙和,但当警方出事医院鉴定接过之后,才承认说是因为看见梁熙和先动手打林葵,所以为了伸张正义才动的手。
“那红油漆呢?”男性民警沉声呵斥,早就看不惯他哭哭啼啼地样子,“也是为了‘伸张正义’?”
乔南被吓得忘记了哭诉,“我……”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上周二的时候,你去立杰建材买了一桶五升的油漆,你一个高中生买油漆干嘛?”
“学校为了应对检查,大扫除,所以我们老师让把教室的也墙处理一下。”
“那又怎么会从二楼倒下,你不是在班里打扫吗?”
“有学生将桶放在阳台上,不小心碰到,掉下的。”
乔南此刻回答不像刚刚那般语无伦次,理由充足,言语连贯,语气稍急,像是提前准备好的说辞。
两位民警相视一眼,将乔南带到另一件房间稍作休息,换戚真真进来。
她还是像平常一样在自己华丽服饰外随意披了一件校服外套,头颅高扬,不发平稳与刚刚乔南的表现南辕北辙,冷静淡定的像是出席一场盛情邀请她的会议活动一样。
“从三月十五起,洛城一中出现的关于梁熙和的贴报是你做的吗?”
“那报纸贴了那么多,整面墙整面墙的贴,怎么可能是我?我才懒得做那种事。”
“你与校外的唐晓婷认识,那你知道她在网上散布梁熙和的谣言吗?”
“我是认识。”戚真真有些不耐烦,“但认识就表示我参于了这件事吗?”
之后,民警所有的提问,戚真真都只轻描淡写地回答一些不轻不痒的话,没有丝毫有用的线索。
已接近放学,林葵站在校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林葵目光聚集之处,能看到被人拥簇着的戚真真,她满面笑容,与周围人交谈着什么,说到激动处更是以手掩面,兴奋不已。
林葵双手握拳,用力的似乎骨节都要折断,她已经得知了今天民警审问的结果,无论是乔南还是戚真真都毫无进展。而此时戚真真欢喜的模样让林葵感觉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双手扼住她的咽喉,无法呼吸。
“你,你干什么!”
刚出校门的戚真真便被林葵捉住了手腕,向着某一处地方走去。
林葵原本不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向前走着。戚真真气急,用力想要挣脱,再加上周围涌过来的学生,林葵一时无法将她带离。
“如果不想丢人的话,就跟我走!”
林葵目光灼灼,似乎有火焰要将眼前的人吞噬。
戚真真从未见过这样的林葵,林葵在她的印象中总是柔顺和善的,此刻吃人的目光竟一下子将她震慑,竟顺从她离开了拥挤的人群。
终于,两人来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
“可以了吧。”戚真真甩开林葵禁锢她手腕的手,“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