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是心与心因为地域距离的缩近而产生了连接,还是什么,一直闭着眼睛安睡的梁熙和却缓缓睁开了双眼,向着门的方向望了过来。
没有丝毫的征兆,林葵来不及闪躲,四目突然对接,这一刻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阵雨
梁熙和看见了林葵。
林葵确定梁熙和看见了自己,她一下子慌了神,忘记了躲闪,直到有人拉开了她,她才意识到闯祸了。
她游走在外的意识被屋内狂躁的惊叫声拽回,曲医生率先冲了进去,费力按住发狂的梁熙和,接着是周楚寒,以及一些听到动静接二连三赶来的医生护士。
为了防止梁熙和伤害自己和他人,不得不给他穿上束缚衣。整个过程是粗暴的,冰冷的,让林葵无法接受的,但是理智告诉她这些医生护士才是最专业的,这些处理病人状况的手段是无奈而必须的,是他们经过上百成千的训练得出的。
看着地上痛苦喊叫挣扎的梁熙和,林葵才感受到梁熙和原来真的生病了,他真的是一名躁郁症患者。林葵极力克制自己,为了不让自己耽误现场的处理,她不得不退出到门后,将自己藏起来,不去看,不去听,但是又怎么能不在意……
回梁家的路上,林葵一路低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周楚寒发觉她的异常,轻声安慰她说:“熙和今天吓到你了吧,但是他之前不是这样的,他很少这样,今天可能是因为……”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越温柔,林葵的心越痛,终于忍不住的她泣不成声,“对不起,周叔叔,真的……真的对不起……”
她不停的道歉,断断续续地,哭的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童一样无助。
周楚寒将车停在路边,面对她认真问道:“阿葵,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
“我……”林葵抬起头看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什么都对不起,是因为她熙和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也是因为她一直吵着要见熙和,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尽管林葵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周楚寒也了解林葵心中所想,温和地道:“对不起熙和的人从来都不是你,你不要对我们感到抱歉,反而我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不远千里的来看熙和。你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是我知道的现在唯一的朋友。所以不要觉得抱歉,因为负罪感并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但是,爱,可以。”
——爱,可以?
周楚寒的声音如梁熙和一般有让人沉静下来的魔力,让林葵短暂的忘记了悲伤。林葵双眼带着未干的湿气,懵懂的望向他,他的话像是魔咒一样,循环在林葵的脑中。
晚上七点,天气预报说有阵雨。
车窗外流淌着一条条不规则的雨痕,而车窗内很快起了一层雾气。尽管窗外被雾气阻拦,看不清,但是林葵还是看了一路窗外。
下雨天,路上自然少不了拥堵。
好不容易到了梁家,林葵向周楚寒道了“晚安”便回到了她临时的房间。房间里所有陈设都是她梦寐以求的模样,但是她现在无心欣赏。
给她安排的房间有自带的浴室,于是她先去洗了个澡,她不想弄脏床上的纯白的蕾丝,尽管她身上并没有什么脏。
周楚寒是一个极其细心和贴心的人,为她准备了洗漱用品和睡衣,但是林葵却将东西放好,自己从包里拿出在家用的牙刷和虽然旧但是洗的干净的运动衣,那是她在家穿的睡衣。
洗澡完毕之后,她一边手洗衣服一边回忆今天与曲医生沟通的内容。虽然她通过互联网了解了一些关于躁郁症,抑郁症等一些心理疾病的内容,但是与曲医生沟通之后才发现她了解的远远不够,她需要学习和注意到东西实在太多了。
衣服洗完,林葵直接将她挂在浴室,她不想过多麻烦别人,所以尽量减少她在梁家存在的痕迹。出来的时候,她恍惚听到楼下有争吵的声音,不是很激烈,但是语气听得出来是生气了。
林葵呆愣愣听了一会,没有听清楚太多,只隐隐约约听道一个男声带着责备,道:“熙和现在不能受刺激,你还带她去!”
——原来是因为我。
林葵大致猜测到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应该就是梁熙和的父亲梁骞铭,“石头房子”客厅悬挂油画中的另一个男人。
不知为什么她迅速将运动服上的帽子戴好,遮挡着一些自己的面颊,后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重新放下,深呼吸之后缓缓推门而出。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走下,不重不轻,足以让楼下的人注意到她。
只见两人停止了争吵,同时回身看向林葵,林葵这才亲眼看到了画中另一位的真实长相。
他蓄着及肩长发,富有层次,古铜肌肤,轮廓硬朗。他面容清冷,没有画中那么明朗的笑容,或许是因为生气才如此严肃,但林葵却自那一眼开始便对他有了莫名的惧。
“梁叔叔。”林葵尽量不让恐惧从她的声音透露出来,“我是林葵,熙和的同学。”
梁骞铭没有理她,转身大步走到蓝色皮沙发上坐下,一言不发,但浑身散发的烦躁让林葵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楚寒打破了沉寂,道:“阿葵,你累了一天了,先回屋休息吧。”
林葵闻言并没有动身回屋,一双杏眼怯怯地,却仍鼓足勇气望向两人,紧攥衣服的手甚至还有些颤抖。
“梁叔叔,周叔叔……”她酝酿半天终于开口,“能不能不要让熙和做Mect治疗,接熙和回家照顾。”
林葵提到的Mect治疗,是今天曲医生告诉她的。mect中文名称是电休克疗法,是指经由点击脑部来诱发痉挛,以治疗精神疾患的疗法。可以用来治疗重度抑郁症、躁郁症和精神分裂症。通俗意义上,就是通过删除不好的回忆,让患者忘记痛苦,减轻自残自杀的倾向。
两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有想到林葵会这样说。但随后周楚寒明白了林葵为什么会提出这个想法,毕竟今天是他同林葵一起去的,林葵与曲医生的谈话也是他在场的时候谈的。
“阿葵,我知道你的意思,mect治疗,虽然不能完全精准的删除痛苦的记忆,也可能会有记忆衰退和情感麻木的副作用,但是现在熙和状态不佳,药物治疗效果甚微,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周楚寒仔细向林葵剖析道:“况且现在熙和的状态反复无常,如果接到家里来不能给予专业的照顾,病情可能会更重,在加上由于事发突然我和你梁叔叔还有不可推卸的工作,无法无时无刻在家里看护熙和,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林葵单薄的身子站的笔直,对于周楚寒的考量,没有表示认同,也没有表示否定。
此刻她双眸中的胆怯褪去,浮上的坚毅在涌动,她缓缓开口,却掷地有声:“我想休学一年在这里照顾他。”
她的话令在场的两个成年人为之震惊,梁骞铭更是毫不掩饰对于林葵“豪言壮语”的不屑,驳斥道:“你的学业怎么办,你的家人会同意你辍学来照顾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简直是异想天开!”
周楚寒也语重心长地道:“是呀,阿葵你的想法太幼稚了一些,你作为一个高中生,一个未成年人,最重要的就是学业,更何况照顾熙和不是你的责任和义务,你不需要因为内疚而放弃学业!”
等到两人都充分表达完之后,林葵才又开口,“梁叔叔,周叔叔,我并没有要放弃我的学业,我是说暂时休学一年,一年后我还是会回到学校学习的,这一点我向你们保证。”
“还有,熙和对于我来说,不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或者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朋友。熙和对于我来说,是我过去十六年唯一的朋友,是我最好的朋友。而熙和对于我父母来说,也不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我们一起吃年夜饭,一起看春晚,一起跨年,一起度过了整个寒假,在我父母眼里,熙和是一个懂事有礼,像儿子一般亲近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在我来这里之前,我的爸妈就嘱咐我要代他们好好谢谢熙和。我们家都是认死理的人,受人之恩必须要报。”林葵眼中涌动着泪光,“可现在我连一句谢谢都没能亲口对熙和说出,我……我怎么向我爸妈交代?我怎么能安稳的学习?”
林葵的话,字字真诚,发自肺腑,周楚寒和梁骞铭一时竟无法反驳。
林家的父母他们虽然从未谋面,只是通过几通电话,他们谈吐朴实无华,却句句透着感激之情,因为疾病和生计他们没有办法亲自过来,所以送女儿过来。但为人父母,要让从未出过远门的女儿去一个陌生的城市,见陌生的人,怎么会不担心,但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因为他们虽学识有限,但是“知恩图报”的道理却刻进骨髓。
这样有担当的家庭,自然养出这样敢“豪言壮语”的女儿。
周楚寒看了一眼陷入沉默的梁骞铭,知道他现在心中定是纷杂万分,于是他走近林葵,安慰她道:“阿葵,你说的我和你梁叔叔会认真考虑,因为这不是一件可以立即做决定的事,对吗?”
林葵拭泪点头。
周楚寒又道:“我们今晚会认真思考,明天给你答复,好吗?”
“好。”
林葵答应着,慢慢上了楼梯,回了房。
她机械的躺上了那为她准备的柔软而宽大的床,她没有办法去感受床的舒适,她刚刚的言语用尽了她今天最后的力气,脑子仿佛宕机了一般,无法思考任何的事,她很快入睡了,睡梦中她又一次梦见了梁熙和。
他对她微笑,对她保持礼貌,对她向对所有人一样温和,但是林葵却害怕了。因为他不在缠闹,不再毒舌,不再对她招手,变得遥远而难以靠近。
林葵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是凌晨五点。
她踏在棕红色的木地板上,将窗帘拉开,有清冷的光从玻璃窗穿透进来。
雨已停下,天刚蒙蒙亮,雾蒙蒙的葱郁树中有鸟鸣传来。林葵打开窗,去感受那微凉的风,那吸进肺里的,一日之中最新鲜的空气,似乎让她颤抖的心平复下来。
梁骞铭向往常一样八点从卧室出来,一边打哈欠一边踱步向餐桌。
周楚寒跟在他身后一起过来,两人刚坐下,便见原本这时间应该在厨房准备早餐的刘姨却在抹桌子,不由得疑惑。
“刘姨,今天早餐吃什么?”周楚寒问道。
刘姨停下手中活计,面上带着一丝窘迫不安,“我今天还跟往常一样过来,谁知道从老家来找熙和的那位同学却已经在准备早餐了。”
她怕雇主家以为是自己懒惰,一五一十地解释着:“说是不能白在这边住着,说什么都不让我插手。”
言语间,林葵从厨房端着刚刚烙的煎饼出来了。
刘姨连忙前去帮忙端菜,很快将几个现炒的小菜和热腾腾的粥端了上桌。
还没等林葵落座,梁骞铭便将跟前的粥推到一旁,“刘姨,把我的咖啡和黄油面包端过来,我不习惯吃这些。”
周楚寒胳膊肘轻轻碰他,示意他不要太过分。
刘姨正准备回厨房拿咖啡,却不料林葵开了口:“咖啡我早上请教了刘姨,怕早早端过来凉了便一直在壶里温着,三明治也正等着煎蛋,周叔叔也要和梁叔叔一起吃西式的早餐吗?”
林葵的周到是两人没想到的,周楚寒愣了一下连忙微笑道:“不用,我喜欢中餐。”
之后三人坐在宽大的餐桌上,安静地没有一句话。
周楚寒看了看梁骞铭又看了看林葵,这两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开口。
“阿葵。”他放下手中白瓷勺子,“我和你梁叔叔商量过了,你可以先向学校请假一周,这一周的时间里你可以去尝试一下如何照顾一个有心理疾病的患者,如果你感觉有任何的困难或者不适,我们可以立即停止。”
林葵认真的听周楚寒的建议,她知道这样的结果已经是顾及双方家庭最妥帖的办法,她也需要用实际行动向他们证明,她所说的话并不是感性下的一时兴起。
这样已经很好了。
讨好
送走梁骞铭和周楚寒已经两周,但熙和总感觉他们仿佛没有离开,甚至离他越来越近了,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阿葵,你说这煎饼是先放面在放鸡蛋来着,还是先放鸡蛋再放面呀!”
林葵恭敬的双手端正手机拿着,指导梁骞铭烙煎饼,“梁叔,先放油,放油先……”
熙和无奈将耳机摘下,从录音室走了出来,冲林葵打了个响指,又直直手腕上的表,示意她要开始直播了,安静!
林葵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加快语速对梁骞铭道:“梁叔,熙和要录音了,说工作完给您打视频通话。”
听到这,熙和刚迈进录音室的脚僵住了,他什么时候说要打视频通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