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见戚珍妮有些语无伦次,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主场,于是连忙进行圆场,“川洋救珍妮,这样见义勇为的行为是好事情,是值得我们大家关注的正能量的事情,但就像熙和刚才说的,公共场合安全隐患这样容易被我们忽视的大问题,也是需要我们媒体朋友们多多报道的,进行正面的引导的。”
主持人说这些上价值的言语间节奏减缓,甚至有些慌神,普通观众可能不能分辨,但是作为在电视台待过的熙和来讲,他知道,主持人右耳所佩戴的耳返之中一定有所指示。
果不其然,主持人在说完圆场的话之后没有再开展新的话题,面带笑容地说出结束语:
“好,今天的节目到这里就进入尾声了,希望大家多多关注声音恋人,多多关注珍妮和熙和接下来的作品,祝大家生活愉快,天天开心!”
节目录制比平时结束的快,工作人员喜忧参半,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天的节目是专门为戚珍妮安排的,原本的意图就是在推一把“英雄救美”的热度,但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实时弹幕被吴川洋家的粉丝屠的惨不然睹。
原本就很不满意戚珍妮捆绑炒作的吴川洋粉丝,一直苦于找不到好的理由去压制水军刷出的热搜话题。现在好了,熙和的一番话,让她们抓住了道德的制高点,可以更好的进行控评了,挽救被戚珍妮拉低的路人缘。
什么“拒绝过度娱乐化,一起关注公共场合安全隐患问题”,“搜鱼娱乐出来道歉,别装死”,“不磕CP不如一起关注社会问题”等等。
站在台下,一直用手机看直播弹幕的小禾高兴坏了。
她原本以为今天她“必死无疑”,就算看在林葵姐的面子熙和老师代替吴川洋上了直播节目也免不了老板的一顿骂,肯定会大发雷霆,“艺人都会看丢,要你有什么用!”
但是现在看来,她要把在手机上打的辞职信删一删了,不仅工作保住了,之后戚珍妮公司大概也不敢再大肆营销“英雄救美”的事了。
“熙和老师,累不累呀。”熙和刚刚下场,小禾立马跑过去递水,言语殷勤,“您表现的真是太棒了,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渡过这个难关了,看台上戚珍妮吃瘪的样子,真是太解恨了……”
熙和四处打量,发现只有小禾一人,他打断小禾的喋喋不休:“阿葵呢?”
“哦,林葵姐去找小川哥了,她好像知道川哥躲在哪儿了。”小禾说着说着激动地几乎要哭出来了,“林葵姐真是我的救星,这五年来要是没有林葵姐,我都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与小禾单独相处的十分钟左右,熙和不仅发现原来她是个语速异于常人的话唠,还知道很多他从来不知道的事,那些关于林葵和吴川洋的事。
原来在他们俩相识的五年之中,有两年林葵都是吴川洋的助理,照料他的日常生活和工作;原来吴川洋脾气非常不好,心情不好时甚至连老板都会骂两句,但对于林葵从来没说过重话;原来林葵曾将自己的存款毫不犹豫全部借给吴川洋度过难过,而吴川洋也曾经因为林葵放弃过一个A级影视项目……
原来,五年之中,吴川洋与林葵经历的并不比他与林葵之间的少,原来吴川洋与林葵之间比他想的有更深的牵绊。
熙和拒绝了小禾送他回工作室的提议,一个人在电视台旁的咖啡厅里点了一杯黑咖啡。
修长的手捏着小巧精致的银白色的勺在深棕的咖啡里晃动,均匀地,优雅地,似乎并不着急入口,他只呆呆地盯着那小小的漩涡看,那几乎是黑色的液体中心,那微微凹陷的中心,看久了好像黑洞一般,会把人吸进去。
突地,熙和感觉眼前有白影闪现。
他抬头,发现那人正是刚刚和他同台的戚珍妮。她一身白色法式裙,带着一个超大的黑色墨镜,将她的脸遮了一大半,只剩鲜红的唇裸露在外,格外分明。
“路过看见你在这里,过来打个招呼。”戚珍妮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熙和点点头,手中摇晃的勺并没有停止,平静地道:“现在打过了,可以走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那么讨厌我吗?”
“难不成要喜欢你?”
熙和的眼眸之中没有丝毫情绪波澜,只是静静地看着戚珍妮,看的她冷嗖嗖的。但幸好她带着墨镜,对方并不能看到她的慌。
“算了,我也不是来跟你叙旧的。”戚珍妮身子稍稍凑前,但仍旧笔直骄傲的立着,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林葵跟了吴川洋五年吗?”
见对方无动于衷,只是低头摆弄面前咖啡,戚珍妮又继续道:“你知道林葵做吴川洋助理的那两年里,她一直与吴川洋生活在一起,吃住同行,形影不离……”
她故意停顿,看熙和反应。
熙和终于将勺从咖啡杯里拿出,白色的托盘上留下小片棕黄的咖啡印记,像是白色宣纸上的不小心甩下的墨点,看着很碍眼。
“你来这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熙和道。
似乎因为待久了,戚珍妮放松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伸手将耳边掉下的几缕发丝撩到耳后,露出一串流苏造型的银色耳饰,缓缓道:“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而已。”
“阿葵她,人确实很好。对我好,对你好,对吴川洋也很好。”戚珍妮嗓音好似那老式播音机里传来一般,幽幽地,带着次拉地颗粒感,“在她身边的人,她总能照顾的很好。”
“她很善良,有超越常人的共情能力,所以即便早就知道我真实的家世也不戳穿,替我隐瞒,把我当最好的朋友看待。她知恩图报,就算知道你的过去也不介意,只身一人去北京照顾你。她遇见吴川洋的时候,是吴川洋最困难的时候,不知是怜悯还是同情,又或是其他的什么,好无交集的两个人就这样互相陪伴了五年……”
——不知是怜悯还是同情,不知是怜悯……
戚珍妮通过墨镜看向梁熙和,咖啡馆暖黄的灯光下,他白皙的面容人却冷若冰霜,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青筋衬得他愈发不可亲近。
“依赖阿葵的人有很多,我曾经也是这样,现在……”
“你也是吧,梁熙和。”
可惜没如果
林葵找到了吴川洋,在一家灯光昏暗的酒吧里。
舞池中央立着一个圆形的舞台,舞台上有一钢管舞男舞者妆容浓艳,随着悠扬的音乐,卖力的展示着结实而优美的身躯,或旋转,或挂立,或悬空,妖娆非常。
林葵太过平常的装扮在这里到显得怪异了起来,她接受着有意无意地注视穿过一群摇晃着身躯的男人,一眼看见了正坐在吧台边的吴川洋。他佝偻着背趴在透明的台面上,将一杯酒一口气灌进嘴里,像是生命末端的人竭尽最后一丝力气喝下救命的药一样,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维持濒临尽头的生命。
酒吧,这个作为公众人物本不应该这样光明正大出现的场合,吴川洋却出现在了这里。从他的装扮大概可以知道原因。
他身穿一身紧身的黑色连体衣,裤口边宽大盛开着,像一名跳拉丁的舞者。他梳了个大背头,发胶固定着,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仍然可以看出那明晃晃的发丝纹理,一缕一缕地,只有几根孤独地左右摇摆在额前。他似乎想要将身子做正些,于是胳膊肘抵在台面上用力支撑身子,却几次没有立起,只剩脖子费力的抻着,像极了一只负重的蜗牛。
吴川洋抬起面容时,林葵才看到他面上夸张的妆容。
金色的亮片眼影布满他的眼中,眼尾处晕染绿色的眼影,乍一看全是绿色,但光稍稍扫过仔细看过去却是蓝色的偏光,像极了一只讨厌的绿苍蝇。平日里的剑眉被遮暇掩盖住了,只留下两片如唐代女子流行的蛾翅眉,染成了浅黄金色。桑椹般黑红的唇角洇出些透明闪烁的液体,是他刚刚急匆匆灌下的酒。
任谁看都不会将这样的吴川洋,与银屏上的吴川洋联系在一起,就算是林葵,也不会。但是,这不是她初次见他这样装扮,在四年前她就见过他这样。
那时吴川洋跟她认识不过两个月。
那时候他几乎每天下午就泡在她工作的便利店里,但是两人又不常交流,连互相的姓名都不知晓。每次吴川洋都是要她做一碗面给他,然后吃完就点一杯奶茶坐在那发呆。
吴川洋高频率的出现让便利店的老板误会,害的林葵不得不真诚地解释自己真的没有公费谈恋爱,还认真地调监控给老板看。老板虽然奇怪为什么会有一个奇怪的人来店里做奇怪的事,但是人家毕竟是客人,虽然消费少,但是也消费了总不能赶人家走吧,于是也默许了吴川洋的存在。
但是突然有一天,吴川洋连续一周都没出现了。
一直在下午出现在店里的人不出现了,连店长都觉得奇怪,忍不住向林葵打听,但是林葵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晚上十一点半,因为暴雨客少,店长允许林葵提前关门。
今天干了一场大活,卸货理货都是她一个人。她拉卷帘门的手抖个不停,必须要紧牙关才能拉动。她好不容易拉到一半时,肩头突然被一手掌抓住,吓得林葵大叫一声,跳到一旁躲在一旁紧贴门。
那浑身被水湿透的男人因为林葵的突然闪躲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上,溅起的水泼了林葵一脚。
他仰面躺在地上呼哧着粗气,口中呻吟,站不起身来。惊吓过度地林葵没有去扶他,只是小心凑近两步,探头观察那人面容。
瓢泼大雨下,男人脸上似油彩涂抹的面容化成了黑水顺着流淌下来,只残存了一些不影响辨别面容的颜色。这时林葵才发现那狼狈的躺在雨里的人正是之前便利店的常客——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他混沌的嗓音似乎在说着什么,林葵低下身子去听,便隐约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道:“给我……做一碗面。”
林葵觉得这人简直是莫名其妙,他持续怪异的举动让林葵不想理会,更不敢理会,于是她打算不理他将门关好直接离开。可她拉卷门的手还是停住了,她顿了顿走进了便利店,拿了一块面包扫码之后出来。只见她将包中的伞撑开蹲下放在地上,伞正好遮挡住男人的面庞,然后将面包放在他的肚子上。
“雨太大了,清醒了就撑着伞回家吧。”林葵只留下这句话,便不再理会地上如烂泥般的男人。
因为她将伞留下了,所以她不得不淋雨去地铁站,她紧紧的环抱着被雨砸的瑟瑟发抖的身体。如果不是梅雨季这边仓库积水,她便是要再这里凑合一晚上了。
不过十步路,林葵浑身上下便湿透了,她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勉强张开模糊的眼睛,过了这个拐弯处,便是地铁口了。她想着回到家赶紧冲个热水澡,握在床上喝口热汤,吃块自己做的酸奶蛋糕,那将是多么惬意的事呀!
雨夜,天是雾蒙蒙的黑,路灯在雨雾之中变得涣散了起来,比平时都要大一圈。林葵走到拐角处,望着那狭窄的街道,虽然一眼望去没有人,但还是让人有些慎。
林葵又想到家里的酸奶蛋糕,吞了口口水,满怀着“望梅止渴”的心态,鼓励着自己冒雨前行。
她刚迈进那街道,迎面走来了一个打着伞的男人,她脚步顿了顿,还是继续前行。或许是雨太冷,风太大,林葵环抱自己的手又紧了紧。两人愈来愈近,林葵可以看见那男人的黑蓝色裤腿上都是泥点子,露在外面的手臂粗壮黝黑,像是干重活的人。
臂膀快要交接时,林葵对上了那人的视线,那人似乎笑了笑,林葵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她没时间判断那笑容包含着什么,她只是加紧了步伐,心没来由地砰砰直跳。
“你好,你知道博友路怎么走吗?”
那约莫四十的男人突然开口问路,一口南方口音,林葵一时没反应过来,向前走了两步才停住。这条路林葵从来没听过,又或者是林葵没能听懂他说的准确名称,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于是林葵开口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本地人,不太清楚怎么走,不如你向其他人打听一下。”
心脏还未平复,她勉强微笑着说完之后,便准备离开。
可那人却突然上前一步靠近林葵,吓得林葵踉跄一下,只见那人咕咕哝哝地又开口,大概是说,“太晚了找不到人,可以带他过去吗”之类的话。
林葵连忙摆手拒绝,面上笑容僵硬,“不不,我真不知道再哪?不如您用手机地图导航一下吧。”
那男人似乎也听不懂林葵的普通话一样,对她的解决方法置若罔闻,仍旧缠着她,林葵向前一步,他就后退一步,林葵向后一步,他就向前一步。无法交流的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在这个下着瓢泼大雨的雨夜。
林葵心里又急又怕,于是干脆撒腿就跑,可那拦在前面的男人似乎看准了她要跑,于是提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放开我。”林葵急怒之中带着怯,有几分乞求的意味。
面对这样的雨夜,身量差异悬殊的对手,她怎么能够全身而退呢?她心中十分后悔没有在储藏室将就一晚,可是林葵深知世界上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