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闲则没有直接读卡,而是问道:“这么热的天,你捂这么厚不怕中暑吗。”
闻言,桑瓷知道他认出了自己,默默地摘下帽子口罩和眼镜,放在一旁。
傅闲则这才满意地读取了就诊卡,修长的指尖敲在黑色的键盘上,不停被光照耀而闪烁的手表格外地晃人眼。
桑瓷突然冒了一句:“你的新手表真好看。”
傅闲则录入信息的手微顿,“嗯,描述下你哪里不舒服吧。”
桑瓷轻轻垂落目光,“牙疼,脸也肿了,很疼。”
不知是不是幻听,傅闲则居然感觉桑瓷的语气莫名地有些委屈。
于是他站起身,两只手臂撑在桌面上,手指托过桑瓷的下巴,目光徐徐扫过她的面孔,从红肿疼痛的脸颊直至微微泛红的眼睛。
他轻声嗓音问:“怎么这么委屈,是我惹着你了?”
桑瓷别过头,强压下心头的难过:“没有,我就是牙疼。”
第92章
因为我们,缘分不尽
傅闲则撤回手,走到牙椅旁边,两只手插着兜,语气浅淡地说:“那你过来,我给你检查一下。”
桑瓷一言未发地躺到牙椅上,目视着上方的冷光灯,在她的眼睛里凝固成一个亮晶晶的光圈。
傅闲则熟练地戴好乳胶手套,俯身而下,伸出一只手突然穿过桑瓷温热的脖颈下方,出其不意地向上一托。
顿时,两人的距离立马被他拉近到半指之遥。
桑瓷甚至都能透过傅闲则眼睛中看见面露诧异的自己。
还有——
那马上就要肿成一颗红枣大的脸蛋儿。
他们的鼻尖相对,细细碎碎的头发里,浮游着冷白色的光。
“你、你干什么?”
桑瓷感觉傅闲则的手指温度很烫,仿佛燎原一般的侵蚀着她的后颈肌肤。
门诊室内落针可闻,静得她快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要听不清了。
炽烈的光线暧昧的过分。
当骄阳穿过肥硕的枝叶蔓延侵进来的时候,恰巧那一道道颤动的光波,依次叠落在她的眉眼间。
傅闲则突然恍惚地觉得,她仿佛是他每个噩梦般的雷雨夜折射而进的光。
关于桑瓷之前问过他的问题。
他忽然间就明白了。
于是突然冒了一句:“我大概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傅闲则缱绻地笑,话更不明。
正处于精神紧张时期的桑瓷,慢慢地冷静下来问:“为什么?”
她故作平静地盯着傅闲则的眼睛,瞳孔微微震颤。
“你知道冷光灯的作用吗?”
他指着牙椅上的冷光灯,问道。
桑瓷两眼茫然地摇头。
他不是要告诉她为什么会喜欢她吗?
她微微仰起头,十分不解地打量着这个冷光灯。
“它的别名又叫做中性光,它的色温在3300k-5300k之间。”
“由于中性光的光线柔和,所以在它工作时,它会使人有轻松、愉悦、安逸的感觉。”
闻言,桑瓷更加费解。
傅闲则稍稍直起身子,望着她迷惑懵懂的表情,微微勾了勾唇。
“桑瓷,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轻松、愉悦又安逸。”
“在口腔操作的过程中,光,于我而言是不能割舍的必需品,而你也是。”
每个雷雨夜的光都将他抛弃,在他难以自控的疯狂里弃之敝履,将他救出无限深夜的不是光,而是喜欢。
桑瓷的瞳孔缩紧了。
她实在没想过他会给她一个这样的回答。
“你——”
“我帮你系上颈套。”傅闲则万分自然地截断她的话,上手替她系好颈套,神情寻常又淡然。
桑瓷感觉自己内心里坚定的某个东西在松动,似有要破土而出的狂妄。
然而有一道金属般的冰凉扫过她的颈项,把她即将准备出逃的理智毫不留情地拉了回来。
她注视着傅闲则手腕上的银色手表,以往的每一次被欺骗、被丢下的感受都愤然地涌上心头。
缄默半晌,她的声线趋于平静地说:“你的回答值得一个满分,可我不会信了。”
傅闲则缓慢地伸手将她推倒在牙椅上面,胸膛微微起伏了两下,不紧不慢地说:“没关系,日子还长,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回心转意。”
桑瓷侧过脸,冷冷地睨着他:“那你就没有想过你所说的办法,很有可能会让我感到反感,甚至可能会厌恶你、嫌弃你,躲着你,再也不见你。”
他俯身在她耳边偏执般地低语:“海林市就这么大,就算你以后可能会厌恶我、嫌弃我、躲着我,我们肯定也会再见的。”
“因为我们——缘分不尽。”
话音甫落,空气再度凝固。
“好了……”
傅闲则坐到医师椅上,言归正传:“张嘴……”
桑瓷轻垂眼帘,张开嘴巴。
在傅闲则靠近拿着探针和口镜进行检查的时候,桑瓷拼命地想挪开视线,但他近在眼前,避无可避。
“傅医生,蒋护士长说这两天先让我给你打下手。”
门诊室的门被人推开,叶明诗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傅闲则眼皮都没动一下,五指微张,递给准备坐起来的桑瓷,沉默地嗯了一声。
桑瓷熟视无睹地忽略过他的手掌,径自坐起来并离开牙椅。
“桑瓷?”叶明诗刚看清她的模样,语气惊讶地道。
然后眼睛又快速地往桑瓷红肿隆起的左脸上瞄了几眼。
桑瓷礼貌地微笑了一下,转头问傅闲则:“傅医生,请问我的牙齿情况怎么样了?”
傅闲则一手拢住轻轻漾动的大褂,两三步转回办公桌前,回答道:“左侧智齿阻生,你的这颗智齿横着长在了牙槽里侧,造成牙龈遭受重挫,而这种情况会加大智齿发炎的概率,我的建议是尽早拔除。”
桑瓷没想到她的这颗智齿情况这么严重,蹙眉道:“那今天能拔吗?”
“今天不能。”叶明诗抢在傅闲则前头开口解释,秀气的面孔露出一个单纯无害的笑容。
桑瓷平视傅闲则的目光渐渐地移到叶明诗身上。
叶明诗解释道:“桑小姐,虽然傅医生他的建议是你尽早拔除发炎的智齿,但是我们在牙齿发炎的情况下是不予拔出的,需要等到消炎以后,不然就会加大拔牙的风险。”
“所以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先消炎。”
叶明诗看起来像是那种学校里非常乖的女孩儿,但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显得聪明又伶俐。
桑瓷没有情绪地开口:“好……”
傅闲则拿过办公桌上的处方单,刚拔出笔帽,叶明诗又说道:“傅医生,我来开处方吧。”
叶明诗的专业方面不够稳固,傅闲则也想趁着一些机会磨炼磨炼她,于是没有拒绝。
“那你来……”
傅闲则主动地让出办公桌。
叶明诗兴奋地点头:“谢谢傅医生!”
看见这无比和谐的一幕,桑瓷心底产生的多余感愈来愈多。
好不容易捱到叶明诗开完处方单,傅闲则却又拿过叶明诗手上的处方单,认真地查看了两遍。
傅闲则面色微沉,明显对叶明诗开的药方不满意。
“病人的智齿,发炎情况比较严重,光吃药不行,需要配合输液治疗,重新开。”
说完,傅闲则直接把处方单揉成团丢进垃圾桶。
叶明诗难过又自责地抿了抿唇,赶忙跑回去重开。
又是两分钟后,傅闲则才把完整的处方单交给桑瓷,语气温和,与对待叶明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态度:
“你先拿着单子到一楼取药,然后——”
桑瓷安静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怎么做,谢谢。”
傅闲则望着她即将离开的背影,莫名地叹了口气:“等我忙完了,就过去陪你。”
桑瓷走向门口的脚步未停,“不用,不麻烦傅医生了。”
“傅医生,我感觉桑瓷好像在生你的气。”叶明诗观察得很细致,桑瓷的每个微表情都透着不满。
傅闲则面色一顿,不置可否。
叶明诗又说:“要是实在不行的话,那不然傅医生你陪桑瓷去挂吊瓶吧,李医生在一号门诊,我可以先跟着他学习。”
“不必了。”傅闲则疲倦地揉压着额心,语气平淡又疏离:“马上就到中午了,先工作吧。”
——
逐渐向一楼人山人海靠近的桑瓷,感觉到处都拥挤到举步维艰。
她只戴着口罩,墨镜别在牛仔吊带的中央,帽子松垮地抓在手里。
桑瓷站在队伍里排了将近半小时的队,才取到所有的药。
随之她又抱着一堆药品折返回到七楼。
这个时候桑瓷终于感受到独自看病的艰辛了。
门诊输液室。
里面的病人很多,放眼望去,十几排的连接长椅上都坐满了人。
桑瓷就近坐在靠门的位置,因为这边时常开关门,许多人都不愿意坐在这里。
等护士给她扎完输液针后,桑瓷觉得浑身又疼又困,她微微仰头在椅背上,枕着有些坚硬。
忽然,手机悄然地震了两下。
桑瓷疲累地半阖着眼睛,打开微信看了眼,除了秦枝、余曦还有秦宴行的关心,就是最上方冒出来的新好友验证通过的消息。
【l·w】:“我是李雾,你就是闲则向我推荐的桑瓷吧。”
【l·w】:“晚上有空见面聊一聊么?”
桑瓷单手唤起键盘,动作略显迟钝地输入:“可以……”
李雾回消息很快,几乎是秒回:“那我选好地点发给你。”
最后,桑瓷简单地回了个好。然后,她抬头望着泛着水光的输液瓶,渐渐地陷入昏睡。
这边空调很凉,她睡着睡着突然感觉有点冷,于是轻轻地缩起双肩,没有埋针的手搭上另一只手臂,出于本能地来回摩擦生热。
“桑瓷,桑瓷……”
熟睡中,好像有人在很小声地喊她。
桑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明亮的光线刷地一下冲进眼帘。
她不适地眯了眯眼,看着傅闲则,声音是刚睡醒的沙哑:“我不是说你不用来嘛。”
桑瓷低眸,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闻着味道,一股淡淡沉木香味,是傅闲则的外套。
“我不来的话,你就要冻死在这了。”
傅闲则脱掉了大褂,里面是一件浅湖蓝色的衬衣,下面是一条休闲款的白色西装裤,搭配着一双黑色的皮鞋。
衬衣的扣子顶端没有扣紧,松松垮垮地露出一小片皙白的锁骨。
他正低头睨着她。
桑瓷不领情地说道:“冻死也不用你来陪我。”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呢?”
傅闲则不老实地动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晃了晃。
“从今天你看见我的那刻起就一直没给我好脸色。怎么,我们才一宿没见,你就已经想我想到要生气了。”
“你少不要脸了。”桑瓷刚说完,手机嗡地振了一下。
漆黑的手机屏幕蹭地亮起来。
傅闲则目光随意地一扫,静悄悄地窥见——
【李雾】:“嘉恒电影城旁边有个西餐厅,我们晚上七点见吧。”
“啧!”傅闲则轻笑着用舌尖舔了舔后槽牙,“看样子你们聊得不错嘛。”
桑瓷边回消息边说,“至少比你聊得愉快。”
闻言,傅闲则甚是不理解的吸了口气,他完全不知道他哪里惹到她了。
“我说桑瓷,你该不会是通过我认识完李雾以后,就打算对我始乱终弃了吧。”
他的声音略大,像是故意要引人注目一样。
顿时,四周的病人如他所愿地齐刷刷地投过来一束束充满好奇的目光。
盯得她如芒在背。
“你别胡说!”
傅闲则假装失落地喟叹一声:“我没有胡说。”
“如果你嫌我烦的话,我就闭嘴,你别对我始乱终弃就行。”
桑瓷:“……”
旁边围观凑热闹的兄弟姐妹,大爷大妈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而这其中一半的目光仿佛都在表达「这女人怎么这样」。
傅闲则从身后把买来的午饭拿出来,默然无声地塞进她的手里。
“咖喱鸡饭,楼下买的。”
桑瓷气到无奈地瞪着他。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好几秒,终于还是桑瓷落至下风,她抬了抬埋针的手,又气又无奈:“你帮我打开。”
“好,我喂你。”
桑瓷缓缓:“?”
顿时,桑瓷气笑了,“我说你帮我打开,没说让你喂我。”
傅闲则轻垂着鸦羽长睫,将餐盒盖子完完整整地拆开。
“你让我帮你打开餐盒。”
“对啊,我没让你喂我。”
“但你让我给你打开餐盒,不就是在证明你自己没有多余的手吃饭吗?所以你需要我喂你。”
桑瓷突然感到无语。
这是什么被狗啃过的脑逻辑?
明明她上午还在暗暗地生气,打算离他远点,而现在……
桑瓷轻轻地吐了口气,尽量把隐藏着怒意的语气压至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