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舒脸拉下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凌北辰说完这句话,寒冰已覆盖到他脸上,这下是什么也说不出了。
空气静下来,只听得到外面滂沱的雨声和洞内噼里啪啦的火声。
季明舒离他近,没一会儿觉得自己也要冻僵了。
她挪动了几步,搓着手离火堆更近了一些。
她烤着火,视线落在他冰雕般的轮廓上。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小小年纪就丧父丧母,被夺去原本属于他的皇位,以晋王儿子的身份长大,按说这个身份也不低了,应该享受荣华富贵,无忧无虑长大才对,可偏偏晋王府除了晋王一个,其他人都敌视他。
身边人如此便罢了,还要承接上一辈人的罪孽,因皇族凌家负了云家,违背盟约,他这个昭仁太子便应了这个劫。
那几个字又浮现在她脑海——
凌家若负云家,子孙必遭反噬,肌体渐寒,形若雪人,死于非命。
季明舒有些同情他,明明事情都是上一辈的人弄出来的,却要应在他身上,云家被抄时,他还不到十岁吧,那样小的年纪便得了这怪病,唉……
烤了一会儿火,季明舒身上稍微好受些了。
凌北辰的情况却很不好。
他身上的寒冰似乎又厚了一分,连周围的石壁都结冰了。
这劳什子盟约,效用真比下蛊还厉害!
罢了,救人要紧。
季明舒搓了搓手,让手掌更热了几分,便走到他身边,蹲坐在他身边,伸手抱住了他。
刚刚抱住他,她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简直就是抱着个雪人呐!
她抬起头,视线落在他完美的五官上,试图欣赏他的美貌,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她知道他长得好看,也记得他有南希国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但她其实从来没认真看过他的长相。
此时距离这么近,近到呼吸相闻,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同时也想着,他确实长得很好,“难怪周菁菁、安沛菡这些姑娘一个个爱你爱的要死不活的,若我也是宜安城哪家大家闺秀,只怕也会这样爱你。”
心念微动,她凝着他的唇,突然移不开视线。
她伸出一根手指,描绘着他的唇线。
只有冷冰冰的感觉。
缩回手,季明舒有些怅然若失,仿佛认识他以来,他就是这样冷,即使是正常时候,他也是这样的冷。
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正常人的温度。
没一会儿,她身上冰透了,她又凑到火堆边烤火,再一次将自己焐热,而后又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
五六趟下来,季明舒感觉自己有些发热。
这也寻常,她幻术很厉害,但身体还是普通人的身体,哪儿经得住这种折腾?
不过发烧这种小毛病对于她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她一趟趟地温暖下,他身上的寒冰总算是化了,只是浑身还是僵冷的。
她继续焐热他。
她紧贴着他的身躯,给他传递热量,这种感觉到底有些不同寻常,他身上的寒冰化开后,潮湿的沉水香侵入她的鼻尖,她不禁想着,要是他待会儿醒来,看到她这样,会不会认为她在占他便宜?
想着想着,脑袋有些发晕,她没能抗拒住那阵晕厥,陷入了黑暗。
……
待季明舒醒来时,她有些呆滞地看着火堆,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她怔了一下,随即转头去查看凌北辰的情况。
不料撞见他幽邃的凤眸。
他的视线正落在她的左颊上。
季明舒知道他在看什么,她原本并不在意那个伤疤,但是被他这么直直看着,感觉又不同了,她捂住左脸,眼皮颤了颤,“是不是很吓人?”
凌北辰摇头,“不会……”
她只当他在安慰自己,不过她并不是很在意容颜这种问题,当下让她感到更加不适的,是两个人的姿势:她暧昧地趴在他怀里,而他双手轻轻圈住了她。
季明舒有些脸热,从他怀中离开,“你醒了应该就是没事了吧?”
凌北辰却一把拽住她,没让她脱离。
季明舒蹙眉,抬头想问他干嘛,然而撞入他微黯的眸子,她一时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凌北辰骨节分明的手掌探上她的脸,抚摸她的脸颊,眼中的情愫呼之欲出,他低唤,“舒儿……”
他低头,轻轻吻上了她左颊上的伤疤。
霎时间,季明舒的心仿佛被重重地扣了一下,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她忘记了反应。
轻吻一下,他的唇便离开了她的脸,他默默地凝着她,目光仿佛有千言万语。
季明舒慌张地从他怀中脱离,她背过身,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心中一团乱麻,他在干什么?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半晌,她想明白了,他病刚刚好,还不清醒。
凌北辰的视线缓缓从她纠结的背影上收回,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过去添了一把柴,让火堆烧得更旺。
季明舒侧头看着他做完这些,她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刚的事情是幻觉,问他,“怎么会寒症又发作了呢?是因为谢无渊的毒吗?”
凌北辰在火堆边坐下,看着她回话,而季明舒一触碰到他的视线就立马避开了,他便看着火堆说道,“有点关系。”
“那个毒……”
“无妨,这种毒难不倒明远。”
季明舒心说,明远要是知道你这么有恃无恐,怕是得气个半死。
她看了看他,又默了默,拿着一根木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捣鼓火堆,好半晌,她才忍不住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寒症万一没得治,怎么办……”
他眸子变了变,答道,“人总有一死,已死过一次的人,便对死无所畏惧了。”
是啊!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她明白这种感觉。
凌北辰问她,“请神仪式上,怎么回事?”
第132章
有一个条件
他们原计划,这一局就让青冥和赫兰败北,直接让白亦成为大祭司。
季明舒照实回答,“是我低估青冥了,她背后,恐怕有高手。”那个高手,很可能是她的师父天青子。
凌北辰眉心微蹙。
季明舒看出他的意图,摇头,“你就算杀了她也没用,那人的幻术修为高于我,即使青冥变成一具尸体,他也能让她参加祭天大典。”
凌北辰沉吟片刻,转头看着她说,“那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季明舒笑着回,“看来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雨停时,天色已经晚了。
两人并行走出了这片树林。
一路沉默……
回了驿馆,冷延瞧两人衣服都湿了,立马让小厮去取干衣裳。
明远一眼就看出凌北辰不对劲,眉头皱得紧紧的,“殿下脸色不对,这是怎么回事?”
凌北辰答地简单,“寒症发作了一次,已经没事了。”
他淡淡的语气却听的明远心头大骇,急忙问,“寒症怎么会发作呢?距离上次发作还不到……”说到这里,他到底忌讳季明舒,止口不说了。
季明舒知道明远的本事,他都如此急切,只怕凌北辰的情况比她想象中糟糕……不过她很识趣,见明远避讳她,便转身走开了。
这边明远还想多问,但凌北辰只回,“无妨。”便进屋更衣了。
明远知道自家殿下的脾气,就算回答也只会回的大概,他不禁追上季明舒,问道,“季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殿下的寒症不会轻易发作的。”
季小姐?
真有些不习惯呀!
季明舒很好说话,回答他,“他中了毒针,应该是那种毒催发了寒症,先生最好再为他检查一下身体。”
明远脸上登时写满了担忧,急匆匆去找凌北辰了。
很快,季明舒换好了衣裳,仍是一身素衣。
视线扫过梳妆台上的铜镜,心微微一动,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来。
从小到大,她不常照镜子,因为不甚在乎,不过她知道,这是一张让人赏心悦目的脸。可此刻,左脸的刀疤让这张脸不再赏心悦目了。
她微微侧脸,仔细地看那疤痕。
看了半晌,她无可奈何地叹气……真的很丑。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冷延的声音传进来,“季小姐,大祭司来了,她在殿下房中,想要见你。”
“好,知道了。”
季明舒仍旧戴上了面纱,这才过去了。
她料想,白亦应是问她祭天大典的事情。然而,情况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她过去的时候,白亦和凌北辰似乎刚刚聊完了一个话题,房间安静的有些怪异。
季明舒只是白亦名义上的义女,私底下她对她疏离又客气,她微微颔首,“大祭司……”
白亦对她笑得很慈祥,“今日多亏了阿舒的帮忙,我才能获得祭天大典的机会。”
季明舒微微一笑,“既然合作,自然要全力相帮。”
白亦赞赏地点点头,复而看了凌北辰一眼,突然对季明舒说道,“我们的合作,老身还有一个条件,需要阿舒你点头。”
随着白亦开口,凌北辰收回了放在季明舒身上的视线,他垂眸饮茶。
季明舒感觉有些奇怪,却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回道,“但说无妨。”
白亦语出惊人,“我希望你以我义女的身份与凌大人成婚。”
季明舒明明听清楚了,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她不禁看凌北辰,却见他垂眸喝茶,不置可否的样子。
白亦解释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今的南希与北夏皆举步维艰,既然要共同对抗西宣,自然要给彼此一个定心丸,凌大人是南希朝廷重臣,又是皇族中人,而你是我北夏国大祭司的义女,你们成婚,方能体现合作的诚意。”
季明舒愣了下,立刻回,“我们帮你获得了大祭司之位,已经足够体现诚意了,大祭司多虑了!”
白亦寸步不让,“恕我直言,阿舒并非姑娘的真名吧?姑娘隐姓埋名,身份不为旁人知,这只是完成一个婚礼仪式而已,并不会影响姑娘分毫,我想不出姑娘为何要拒绝。”
季明舒才发觉自己反应有点大,她不禁看了凌北辰一眼,而后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并非是我要拒绝,只是而今两国都是多事之秋,不宜横生枝节。”
白亦斩钉截铁道,“事关重大,还请容老身固执己见了。”
季明舒算是看明白了。
白亦不会让步的。
她要的,不是她季明舒和凌北辰成婚,而是北夏国大祭司义女与南希国左丞相的婚礼。
她就是要把双方的合作关系,板上钉钉。
她见凌北辰看过来,不禁错开视线,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回道,“不过是个形式而已,若是必须,我自无异议,还是看殿下的意思吧。”
季明舒将球踢给了凌北辰。
不料白亦露出一副「姜还是老的辣」的表情,她转向凌北辰,笑着道,“这回殿下没有理由拒绝了吧?”
季明舒,“……”
原来凌北辰先把球踢给她了。
凌北辰优雅地喝了一口冷茶,为这场拉锯战画上了句号,“祭天大典后,举办仪式,一切从简。”
白亦走后,季明舒不禁观察凌北辰的神色,心中带着某种怀疑。
不过,凌北辰已经拿起公文一目十行地看了,模样特别认真、严肃。
他如今在南希朝堂的位置不一般,即便他已经出使北夏国,还是有许多快马加鞭送来的公文,将一方桌案摞地严严实实。
看着他的表情,季明舒怀疑自己想多了,她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她回房间没多久,明远找上门来了。
明远将一堆瓶瓶罐罐摆在她面前,逐一介绍,“这是止血消炎的,全身可用,这是身体祛疤的,这是脸部祛疤的,这是生肌的……按时涂抹,不消一月,定能疤痕全无。”
季明舒没有客气,她笑了笑,“请先生替我谢谢殿下。”
明远没料到她如此坦然,他点了一下头,去了。
季明舒摸了摸脸,看了这些药膏一眼,却没打算用。
她躺到床上,思索祭天大典的事情。
很快便到了祭天大典这日。
第133章
师徒
祭天大典开始前的一个时辰,一曲清幽的笛声回荡在平城。
笛声从城隍庙的方向传来,听着很普通,像是哪家歌舞坊所奏,普通地不足以路人抬眸往声来源处看一眼。
却有人能听出不一样来。
那人已来到吹笛之人的身后。
吹笛之人正是季明舒。
她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收了问心笛,缓缓转身。
她久久地凝视那身素衣长衫的男人,半晌没动,直到那人忍不住避开视线,她才垂眸喊道,“师父……”
季明舒对天青子的感情很复杂。她恨天残宫,恨宫里所有的人,恨宫主、无忧、谢无渊、青冥,也恨天青子……
可是,她做不到只恨他。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即便她再讨厌天残宫也得承认,在过去的几年里,天青子身上有许许多多她年少时对父爱的寄托。
天青子看着她,神色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泄露他的心底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看到你无事,为师很欣慰。”
季明舒像是没听到他这句话一般,沉浸在自己回忆中,自顾说道,“徒儿很高兴,师父还记得这首曲子,这是师父教徒儿的第一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