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蓬莱客
时间:2022-04-13 06:35:25

  他看着门槛里始终一言未发的她,仿佛在等着什么,等了片刻,始终未见她有反应,慢慢地,他的身影动了一下,当再次开口,声音已是沉闷含糊了起来,“罢了,晚上我也喝了些酒。方才是想着你明早要走了,便寻了过来,和你说一声——”
  他一顿,仿佛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语气随之变得轻松,“实是对不住,樊敬今晚竟喝醉了,回来不便,只能宿在那边了。不过你放心,主家是老熟人,会照顾好他,明早他应当会醒,不至于影响你的出行。那么你休息吧,我不扰你了,回去后,多加保重——”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放下手后,自我解嘲似地朝她笑了一笑,随即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待要迈步离去。
  “站住!”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轻叱之声。
  束慎徽心口怦地一跳,立刻停步,慢慢地回过头。
  她还是立在门槛里的那片夜影里,身影朦胧,一双眼眸却若含着光华,映了月色。只听她轻轻地哼了一声,“你半夜寻来,当真再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束慎徽一怔,忽然,只觉胸腔里的情潮翻涌,再也无法遏制了。
  他亲自陪游,又唤来钱塘最会唱曲的美娇娘,将那意外到来的不速之客留在了别处,回来后,独自在漆黑的湖畔徘徊良久,终于,他如愿地勾出了她,和她说了那么多的话,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方才最后那一句显得他极有风度的保重吗?
  不是的。
  那在他心底早已翻来覆去了不知多少遍的话,被胸腔里的情潮推着上涌,一路涌到了他的喉头。
  他凝视着她,用他已然变得沙哑的嗓,低低地,一字一句地道:“阿元,我不想你明日就走!我要你留下来,多陪我几日!”
  姜含元一脚踩上门槛,一头小老虎似的,朝他猛地扑了过去,双臂搂住他脖颈。又仿佛恨极了他似的,张口,齿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嘴。
  束慎徽感到唇被她咬得生疼,若就要破皮出血了,然而反应了过来之后,他竟被这来自她齿的惩罚给刺激得浑身冒出鸡皮疙瘩。他的心中更是涌出澎湃般的狂喜,人激动得微微战栗。他站在如水的月光下,忍着痛,一动不动,任她抱住自己咬啮,享受着她施加给他的这世上最为残忍也最为宝贵的惩罚。片刻后,当感觉到她的力道轻了,喘息了起来,他开始他的报复。他抬起他的臂,将她推到了门框之上,按住她,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嘴。
  她什么都不懂,却叫他在她的身上吃到了大苦头。他被她折磨得威风尽失,尊严扫地,喜怒不定,反复无常,白日无心做事,夜间不能安寐。然而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倘若不是今夜他屈服了,找她求好,侥幸又勾动了她,难道明早,她当真就要弃了他,回往雁门,从此和他变成陌路?
  她会的。她是铁血无情的女将军,她杀过的人,比他还要多。她就是个冷心冷肠的人。他的心里骤然涌出了一阵强烈的爱恨交加之感。他正在缠吮着她,忍不住恨恨地咬了一下她柔软的舌。他听到她在自己的嘴下发出了一道含含糊糊的吃痛的呜声,开始挣扎,仿佛想挣开他。他岂会让她如愿。他将这被自己压在门上亲吻着的人一把抱起,跨入门槛,抬脚,踢上了门。
  今夜他要好好地留她,让她忘记雁门,忘记她女将军的身份。什么大魏,什么朝堂,在他这里,也暂且全都退到一旁。
  他只想留她,叫她永远也不想离开他!
56
  月下满湖的连江水,无声无息满涨,漫过一片生满茵草的低矮野岸。起自湖心深处的湿暖夜风掠过湖面,攀上山麓,吹进庭院,穿过摇曳的繁枝,涌入一扇月窗,直扑殿深之处,卷得一道锦帐狂舞,露出了帘后的朦胧一角。一张雕牙阔榻,人影交缠起伏,云翻雨势,水声幽咽。
  束慎徽紧咬牙,展开他那一双能拉满铁弓的坚臂,紧紧地箍住她,化身为悍猛的战士,纵马驰骋,撞阵冲军。
  她是他红了眼要征服攻取的阵地,她也是他甘心情愿臣服膜拜的将军。他恨不能将她一寸寸揉碎掰开,拆吃入腹,以惩罚她的无情和冷酷,他却又只想竭尽全力地讨好她,侍奉她,纵然卑微也是不顾,只为换取她对他的几分垂怜。
  他们相互冷落对方已是长达月余,今夜得以再次亲密无间,那种极度满足的酣畅淋漓之感,前所未有,甚至远胜他们此前在文林阁里度过的那一夜。结束后,束慎徽满身的热汗,只觉胸腔里的心跳得如若催战的疾鼓,他却还是搂着她,片刻也不愿撒手。
  喘息稍稍平定,他睁开他那一双还发着红的眼,转脸,看向身旁的人,伸臂将她搂得更近,令她的身子再次和他紧紧相贴。
  “阿元……阿元……兕兕……兕兕……”
  姜含元听到他在她耳边胡乱地叫她,一边亲吻她,一边含含糊糊地和她说起了话,“昨夜我看见起火的时候,我担心极了。是真的……我怕你出事……”
  她正闭着眼。身子因尚未散尽的余韵还全然松软着,又体味起了男子唇舌温柔游移在她肌肤上的感觉。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听到了,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想。
  那时她正攀坐在古塔的塔尖之上,当那火光映入眼帘,她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他怎么样了。固然以他的身份,她相信他身边的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保护他的周全,但她依然控制不住她的担心。她恨不能插翅飞回。她沿着塔梯奔下,恨它窄小而盘旋,耽误了她的步足,等不及一层层地走到塔底,她就从塔窗中直接跃了下去。当她终于赶回,获悉他没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得知他去火场找她。
  姜含元的眼前浮现出了昨夜的那一幕:他听到了她的呼唤之声,猛地转头,在火光里,遥遥和她四目相望。他向她奔来,用勒痛她的力量,将她抱住了,却又始终一言不发。
  他不会知道的,那样一个无声的粗暴的短暂拥抱,反而胜过了世上所有的言语,竟然直击人心,令那一颗想要断情绝爱的心,也开始为之动摇。
  姜含元感到他又将自己翻转,令她趴卧在枕上。她还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便任他折腾。
  男子不再像方才那样索求得急促而猛烈。他变成了一个耐心的富有手段的猎手,慢慢地拈弄撩拨,享受这当中的乐趣。他压住她的背,亲咬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吹风,低声抱怨起了樊敬,“……我是当真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就来……我本还盼他在路上走岔道,最好一直都不要来。我料他是无家无室之人,否则怎会如此拆人,问刘向,果然如此……”
  姜含元面颊压在枕上,被他这带了几分无赖的话勾得唇角微微翘了一翘。
  对她极好的樊叔啊……只道她是被迫入的长安,以为她一心想要早日回去,这才不辞辛劳提早赶来接她。他却不知,他口中的小女君的心,再也做不到当初的坚硬如铁。
  事情脱出了她的计划。从昨夜火场里的他的那个拥抱开始,到樊叔的从天而降,再到太妃那叫她也有几分猝不及防的安排,她看起来依旧稳稳当当,仿佛什么都没改变,然而在她的心里,有东西已挣脱出了禁锢,从那禁锢开裂的缝隙间,悄悄地爬了出来。
  她做不回从前那个无情无欲的姜含元了。
  他仿佛对她的沉默感到不满。唇离开了她的耳,亲吻起先继续绵绵密密地落在她的颈和肩背之上,忽然张嘴,冷不防,牙齿咬住了她的肩。她感到又痛又痒,忍不住缩了缩肩,抬臂推他。他用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不允她的反抗,继续用齿啮着她的肩骨。
  姜含元终于忍不住了。
  “你做什么哪!”她叱了他一声。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松齿,胸膛从她汗湿的后背一下滑溜了上去,再次和她并头,附唇在她耳边,开始央求:“兕兕,兕兕,我想你对我好,我不想你离开,我盼着接你的人一直都不要来。你明早不要走,你在这里再陪我些天,等我的那些人到了扬州,你再回去,好不好……”
  姜含元慢慢地睁眸,转脸看他。他霸占似的还趴在她的背上,微微歪头,用下巴支着她肩,双目一眨不眨,凝望着她。
  月光淡淡,夜影朦胧。她听着耳边的央求声,看着这张和她亲密无间的男子的脸,只感到自己的心像是溺了水,不停地溺水,再也无法自拔。
  “你不信吗?我心里当真有你。我从没有对别的女子这般上心过。”
  他将他的脸朝她伸来,用他汗湿的额抵着她也潮热的额,温柔地轻轻蹭碰起她,向她表白着他的心。
  姜含元信了他。在他今夜安静地站在门槛之外,用那样一种隐忍而急切的语气对她说,他想明白了,他的心里有了她的时候,她就信了。
  甚至,都不用他开口。就在昨夜,他从火场里奔向她,将她紧紧拥住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感觉到了他为她而砰砰搏动的剧烈的心跳。
  哪怕他曾喜欢过别的女子,想过娶别的女子为妻,那又怎样?无关紧要。
  也是在那一刻,姜含元忽然心灵大悟。她知道,今夜她到底是在等什么,又到底几次误听了外面清风穿院的窸窣之声。
  她是在等他的脚步声,在等他来,让她再留几天。
  只要他开了口,她不会不答应他的。她的心灵总是在严厉地提醒她,告诉她,这个曾入了她少时梦景的男子,是不可能真正属于她和她走到最后的。心灵敦促她,让她照着既定的目标,坚定前行,继续做一个驰骋沙场的以驱杀敌人为目的的将军。然而她的脚步却变得迟缓,徘徊,背叛着她的心灵。
  从她有记忆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带了几分自虐似的钢铁的意志,造就了今日的她。她从不知放纵是为何物。
  如果留下,只是多留几天,能叫他得到满足,而她也能获得快乐,为什么就不能将人世间的纵横曲直,全部置诸度外,贪欢一次?
  就当樊叔他还没有到。他们还可以再共度一段时间,在这山温水软的江南天里……
  他还在等着她的回复,用他那张她梦里的俊脸蹭着她的脸,“兕兕,兕兕……”她听到他又在她耳畔絮絮叨叨地责怪她,“你太狠心了。今夜我若不来求你,你便就此弃我而去,是不是?”
  他胡说八道。
  他今夜何曾求过她?难道不是她被他月光下的那双纠结而压抑的欲说还休眼眸给打动,对他狠不下心,主动开口让他挽留她的吗?
  但是她没法辩解,也无从辩解,他贴来了,继续纠缠着她,“你答应我……”
  她的心完全地软了下去,软得一塌糊涂。她说:“好——”
  男人立刻笑了起来。夜色暗昧,不能完全看他的笑颜,但他的眼睛却在闪闪发亮。他仿佛奖赏似的亲了一下她,接着,用掺杂了几分命令的口吻说:“那么,我母亲送你的花鬘,还有我的聘刀,你也都要带去的!”
  仿佛一个正挣扎在一口快要将她溺毙的水里的人,她灵台里的最后一丝清明这时冒了出来,提醒她,这一次,不是从前。
  如果这一次,如此的亲密情境之下,她依他所言,那么这意味着,她已决定将她的余生和这个男子维系在一起了,除非死亡的到来。
  这是一辈子的郑重承诺。
  此刻,她可以吗?仅仅凭着少时的一场邂逅,几个月的相处,以及,今夜因面临离别而迸发出的冲动,两情相悦身躯相互骑驾而得到的快乐?
  她静静地趴在枕上,侧着脸,望着身后,夜影里的那张靠过来的朦朦胧胧的面容。
  他等了片刻,很快,忽然自己就笑了起来,柔声安慰她,“你肯留下多陪我几日,我便很高兴了。来日方长,你当我没说罢!”
  姜含元暗暗地松了口气。不但如此,心中竟还仿佛因他的宽容和大度,生出了几分愧疚和感激之情。她双臂撑在枕上,扬起上半身,转过头,又主动地亲他的嘴,以此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他享受着来自于她的难得的讨好,忽然想起那回在仙泉宫里,她拒绝他,说她不喜欢的那一幕。他的眼眸渐渐转为暗沉。双手缓缓抚她片刻,身体忽然发力,将她压扑在了枕上。
  她毫无防备,闷哼一声。轻轻的喘息之声,渐渐再次响起。
  窗前地上月光缓缓斜移。风不知何时悄然止息,帐幔静静垂落,挡住了帐后那一双如梦如幻的缠影。
  这夜做了大梦的人,还有一位。
  樊敬这一醉,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醒来。他发现自己竟睡在昨夜的那处雅舍里,不但如此,身旁还躺着一个女子。是昨夜那唱曲的娇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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