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心荷扯不回披帛,托辞要安排晚膳也被陶成打断,她犹豫地待走不走,立在当间,头和身子仿佛割裂开来,各有主意,脖颈处越发胀痛。
陶成已经呵笑一声,开始讲述他亲眼见到和听同僚们议论后补全面目的顾凝熙故事头尾了。
听着听着,陶心荷不知不觉坐回原处,沉浸在父亲的话语中,仿佛自己魂灵飘荡到了顾凝熙身边,随他亲历了一遍昨晚到今日的变故。
三月初一下午不当不正的时分,顾凝熙乘坐自家马车突如其来到了老顾府,非要面见顾老夫人。
据说被逐出宗族、应该是落魄颓然的男子却气势汹汹、一脸冷色,衣袍带风,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一路冲到了后院。
当时男主子们顾三叔、顾凝然都不在,一个出门赴宴,一个翰林院轮值。
顾三婶哭天喊地说府里进贼了,曹氏不顾体面亲自上手推搡顾凝熙,却被对方一个反问:“你是谁?”气得倒仰撒手,指着顾凝熙鼻尖大骂。
下人们欲拦不拦,一开始“熙二少爷莫冲动、熙二少爷莫扰了老妇人”的劝喊声不小,却被曹氏无差别攻击说不许这么称呼,渐渐噤声袖手站了干岸,看主子们撕扯,过后与相互交好的别家下人闲磕牙聊主家事而已。
这便将细节传入了领居官员的耳朵里,一传十都传了陶成知道。这就是老顾府当家女眷管理不善的罪过,高门大院毫无隐秘可言了。
据说顾凝熙冲破重重女眷、仆从阻拦,一路走到了老夫人床边,对着昏昏沉沉的祖母,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跪地叩首问安。
这下子唤醒了顾老夫人,她吃力转头、眯缝双眼,对着顾凝熙流下两行浊泪,喉间“嗬嗬”有声,双手努力比划着什么。
顾凝熙先是不明所以,后来接过一旁大胆忠仆递上的炭笔和宣纸,转呈顾老夫人手中。老人家勉强侧过身,在枕边抖着手写了三个潦草大字——带我走。
顾凝熙辨认出字迹后当场落泪,好像双眼赤红一片,更惊吓到周遭。
他深吸口气,从地上站起,亲自俯/身,在祖母耳边轻声说:“祖母我来了,我孝敬您,伺候您。”并轻轻抱起了短短时日就变得干瘦的老夫人。
这下子,新顾府随行的下人想接手、老顾府的仆从要夺回老夫人,七嘴八舌、你推我搡,现场十分混乱。
有不小心碰触到顾凝熙脸侧腮边、手背指尖的人,失声叫喊好生热烫。
众人口口相传知道了顾凝熙还在发烧之中,那么他方才走路拌蒜、气息急促便不全是因为气怒,多半与病症有关了。
顾凝熙此时却稳稳双手抱托着顾老夫人,看上去高大冷峻、不容置疑,下人们渐渐给他让出一条道路来,尽头是顾三婶和曹氏。
“衙门见分晓。”据说这是顾凝熙对两位女眷说的最后一句话,硬是直直地从二女中间穿过,抱着自家祖母上了马车,此时有那么四五个见事灵便的仆从连忙追上去说要跟着伺候老夫人。
马车在众仆从的团团围护下,扬尘而去。
曹氏和顾三婶愣神许久,才打发人去找顾三叔、顾凝然回来,商量对策,间隙里自然将下人们数落得狗血淋头。
新顾府那边,有人看到名医短短一日内三度入府。
过后打听,名医也不藏着掖着,摇头叹息说:“老人家可怜,被下了毒药,造出的症状类似中风,时日无多了。
我方才是看诊了两位病人,老的少的,还有顾司丞,本是强弩之末,硬撑着抱人行了百步不止,眼下病势加重,实在是医者最不喜欢的那种病患。”
顾三叔和顾凝然趁夜来寻,却敲不开门,被新顾府周遭的邻居劝说让老人家休养一晚再议不迟,众人看热闹的眼神和口舌攻势令父子二人灰溜溜离开,只对着新顾府门板撂了几句话。
起承转合的抢人波折,离奇的顾家长辈中毒,牵扯到同祖两房纠缠,还夹杂着对顾凝熙突兀被除族的猜测,于是街传巷议、口舌生风,大小官员都多少知道了顾家这桩内幕家事。
今日一早,礼部贡举司司丞顾凝熙手持状纸,到京城有司状告翰林院编修顾凝然。
执勤的小吏不知天高地厚劝说他:“清官难断家务事,您两位嫡亲堂兄弟,何至于闹到衙门里。官告官,不是给朝廷丢脸么?”
里面官员接过状纸,看上面写着顾凝然的罪状:一是纵容或伙同妻室对亲祖母下毒,罔顾人伦。二是故意刺杀顾凝熙,颠倒黑白捏造谣言驱其出族,杀人未遂。三是强辱民女莫氏,有干天和。
官员直挠头咂舌,除了第三条,前面都是宗族、家族内部事务。别家氏族遇到这类情形往往自我处置消化,绝不动用官非。
官员生怕这等烫手山芋处置不好,惹得顾氏宗族抗诉,自己陷入泥潭,影响官途。
至于第三条,以前衙门也有过类似情形,办案办着办着,女方成了男方的小妾或者收了赔礼,两边和解,衙门反倒里外不是人,被扣上破坏女子声誉的恶名,沾染一身腥。
因此,官员想同顾凝熙说说衙门的苦楚,说服他撤诉,回去顾氏宗族,在族长主持下商量着解决。
顾凝熙被请进衙门后堂,他双颊潮红、眼圈黑浓,站直了身子微晃打飘,一看就是有病在身。
他自报名姓后,客气有礼询问对面主事官员。
主事官员也是无奈,他认识人家,人家不识得自己啊!明明同朝为官好多年了,不过顾凝熙不辨面目的毛病早就传开,不算是针对他一人。
他只好不作计较,好言好语请顾凝熙坐下,寒暄着,绕着圈把话题往撤诉上引。
就在这时,皇上身边得宠的太监找上门来,亲亲热热直找顾凝熙,说皇上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