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夫人跟着转头看来,不见了前孙媳的身影便心底明白,叹了口气,浊泪流出到枕上。
顾三婶早就想问莫七七是谁了,那眼神怪让人不舒服的,趁机阴阳怪气道:“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熙哥儿招惹的什么人,张口就是义兄?”
待明白就是这个姑娘害得顾凝然背上祸害良家女子罪名,顾三婶捶胸数下,然后扑过去厮打莫七七,边打边骂,说她勾引、坑害顾凝然。
莫七七如今有了前世所不具备的底气,自然不甘示弱,虽未还手却又格挡又跑开,甚至有空反唇相讥:“哼,你生了顾凝然却不教养,骄纵得他以为是自己天底下第一人,什么都敢做,若非今生没遇到吉昌伯爷,你看他会不会捅下塌天大祸。”
年轻女子灵活地在满屋子桌架之间穿梭跑躲,鼻涕眼泪满脸的中年女子紧追不舍,屋里仆从没见过这场面,一时愣住。
顾二婶原本“哎哎”作声,跟在后面扎手扎脚想阻拦这一闹剧,听到女儿要嫁入的人家名号,忽然跟着莫七七放话的思路想下去,若她当初没有坚持请荷娘出面筹办,而是按照顾老夫人意思托付给三房婆媳,那么……
她想得入神,觉得不寒而栗,眼神放远,钉在当场。
莫七七回头看顾三婶身手敏捷,余光瞥到床的一角,自然想起其上躺着的那位油尽灯枯的老人,再度挑衅:
“还有,曹氏心思狠毒,居然藏着慢性毒药,害得祖母成这幅样子。但是若非顾凝然突然伤了顾凝熙,他们夫妻怕祖母追咎,将药匆匆下给祖母。你想想,这份药,曹氏是准备给谁的?”
已经死去的儿媳曹氏……原本准备……下毒要害谁?
顾三婶被莫七七的言外之意惊了个好歹,不敢置信地抬手指着自己鼻子,“你说,她是想毒我?”
莫七七叉腰急喘,向她肯定地点点头,这正是她前世见证的啊。
顾三婶也顿住,缓缓抱住脑袋,认真回想过往的蛛丝马迹。
顾三叔哭号累了,此时喃喃道:“娘,放开,你抓疼我了。”并用另一手去掰顾老夫人死死扣着他的手掌,根本没注意顾老夫人被方才一番吵闹逼得面目扭曲的样子。
房内,一时间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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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这个院落,一直沉默着到了路口,陶心荷停步,抬手遮眉看了看日头,烈日当空正是午膳时分了。
方才见到垂死长辈的悲伤、被逼到无言以对的窘迫,终于在光明之下烟消云散了,陶心荷放下手,谨慎地垂在身侧,半转过身,对一路紧贴着她脚步的顾凝熙颔首。
“你府中有事,送到这里便罢吧,再会……哦,再也不会。”陶心荷扮演个受礼客人,请主人家留步,最后一句却多少泄了些底子,她并非一般客人,而是这座府邸曾经的女主人啊。
府内路径,她自然是熟悉的,眼前两条岔路,她指指左边,顾凝熙顺着这里走去,便是他们以前做夫妇时候共居的院落,听说他没有另居,那么正适宜回房更衣换服。
自己则顺着直路前行,再走不多时便能到大门处,想必自家陶府马车已经从车马棚处绕到门外等候了。
顾凝熙依依不舍,唇齿像是脱水的金鱼一般张口又闭合几下,他在找理由延长两人独处的时光,哪怕只多一点点也是好的。
他指指陶心荷胸口处说道:“荷娘,方才在房内我就看到了,你这里湿了一片,不知什么缘故。我们院子里还有一些你没拿走的旧衣,一直妥当放置着,要不要……去换一件?”
衣衫惨状她更明白,都不用低头去看,单凭触感,陶心荷知道,已经比莫七七刚哭过时候好了不少,风干大半。可惜泪痕不比清水,浸透的布料隐约磨人。
那时还觉得可以忍耐,此时被提醒,陶心荷觉得心口肌肤像是被小虫子爬过般麻麻痒痒,又有些膈应,毕竟是别人的泪水。
理智尚在,她忍住抬手按抚揉搓那处衣料的冲动,强挤一笑,应道:“那倒不用。是令妹杰作,我回府再换。你真的……留步吧。”
“宁娘把你哭求来的?”顾凝熙辨认出是泪渍,继续纠缠着说话。
“不是!是你的好义妹!”陶心荷终于按耐不住,对他尖叫出声。
顾凝熙连忙作揖赔罪:“荷娘,是我的不是。莫生气……莫生气。”
慢半拍的他继续道:“对了,祖母认七娘做义孙女了,简单的仪式已经完成。荷娘,这样子我算不算安置好了七娘?”
陶心荷抿抿唇,低头入迷一样看向两人短短的影子,都是仅仅在脚边一点点,即使这样,影子也在顶端互相碰撞交融。
其实在一开始,对于顾凝熙认莫七七做义妹,她是不置可否的,想过认便认罢,多门破落亲戚而已,只要彼此相安、夫君开心便是。
然而,千不该万不该,顾凝熙改了主意要纳妾,陶心荷再也无法直视“义妹”这个名分。
当然,她知道,被顾老夫人认可的义妹分量不同,是实打实的“义妹”。
可是这么一圈绕下来,她心累了,不想再陪顾凝熙胡闹,等他辨认自己心意了。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不用与我说。你安置谁,我并不在意。”方才喊声有些大,嗓子吃痛,陶心荷嘶哑了一分,倦倦回应,然后缓缓退后一步,让两枚影子彻底分开。
顾凝熙跟着上前,离她更近:“荷娘,我当时同意和离,一是顾忌不知名仇家,二是七娘这个孤女。后来与你交代过的。眼下,这两点我都解决了,再无负累,后半生最大心愿便是得你垂青,破镜重圆,我可以对你说一万次。”
陶心荷蹙眉,对于耳熟的“破镜重圆”不甚满意,站直身子冷声回应:“你几日前这么说过,我也回应过,你不会贵人多忘事,抛之脑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