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转头看了眼窗外,太阳再次不屈不挠从云层后露出脸来,照射一草一木,露珠晶莹可爱。
仿佛直到此刻,陶心荷才彻底明白“海阔天空、云销雨霁”的感受,终于粲然一笑,点亮了她整张面庞。
“你深情厚意,我领受了,画作是我的小像,蒙君相赠,自然要收。”陶心荷说得极慢,一字一句,颇有深意。
顾凝熙听懂了,面目大放异彩,如获新生,连连点头,手足好像无处安放一般,顾此失彼。他又想将画作拿给陶心荷,又想坐下好好出了屏着的这口长气,又想起身长啸,向所有人宣告荷娘给了他再一次的机会,简直不知先做哪一样为好。
从话出口之后,陶心荷便唇角含笑地看着顾凝熙,潜藏的旧情一点点从眉间眼角溢出,感同身受顾凝熙的兴奋欣喜,自己也觉得全身暖洋洋的,仿佛肚腹内饥饿都可以忽略了。
程士诚直觉不对,不知这两人当着他的面打什么哑谜,硬是插话:“我也想向顾司丞求画。”
陶心荷对他摆摆手,转移话题道:“方才伯爷还同我说,顾司丞该在朝上风光了。”
再对顾凝熙郑重说:“皇恩浩荡,待你今日上朝领命,你来我们府上已经耽误了,不好拖延太过,快入宫去吧。”
顾凝熙好像只会点头一般,笑吟吟地颔首不已,却端坐椅上,没有下一步动作。
陶心荷又好气又好笑,直接吩咐识书:“带你主子去整理整理仪表,起码重新梳个发,你们坐马车来的吧?把桌上点心带到车厢,入宫路上吃。”
久违的女主人口气的吩咐,让识书跟着激动,连连应是。
多少有些羞意,陶心荷故意不看顾凝熙,转而再问程士诚:“我们府中该摆早膳了,伯爷是不是……”
“叨扰了,我便留下来蹭贵府一顿早膳好了。”程士诚装作没听到赶客之意,明明腹中饱实,依然如是接话。
顾凝熙重复道:“我也想蹭一顿早膳。”边说边按住腹部,他是真的感到空空如搅了。
“你不行,快去上朝。伯爷是清闲富贵人,你有这福气?”陶心荷不轻不重的话,让顾凝熙喜上眉梢,程士诚颇不是滋味。
陶心荷揉揉额角,这个场面反倒不好直接赶走程士诚了,便客套请他留下用些清粥小菜,也让蔷娘当面向他这个男方大媒赔个不是。
顾凝熙恋恋不舍离座,低喃着“来日方长,不在朝夕”几个字,不知对自己说还是对陶心荷,走出花厅后,熟门熟路向客院行去,识书喜滋滋跟上。
程士诚眼见花厅恢复了他与陶心荷两人的状态,却没有一丝一毫驱走情敌的胜利之感。
一顿早膳虽然在陶心蔷叽叽喳喳中不算冷场,可是陶心荷送他到府门口时候,认真说:“伯爷,方才在花厅,在您见证下,我答应了顾凝熙重来一回。多谢伯爷雅量宽宏,促成了我们,我感激不尽。”
程士诚心头不详的感觉成真,待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没什么适合说的了。
“只要你一日没嫁人,我也是有机会的,对不对阿陶?”他只能抛下这句话,宛如挽回颜面一般,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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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凝熙当日上朝虽然迟了些,皇上也不以为杵,照常将封他为四品司正的旨意正式发放,越来越倚重他,顾凝熙飞速提高了本领,成长为名副其实的权臣。
他名声从最开始的“端方君子”经历此时低谷,逐渐变成了“笑面狐狸”,有人补充“还是不识人的笑面狐狸”!
他频频出入陶府,与陶心荷相处越来越自然,努力展现诚意,身体渐渐调理如旧。
按照陶心荷后来补充的“待顾老夫人逝世满一年半,你作为长房嫡孙尽孝到期,再谈婚论嫁不迟。”他们两人不紧不满地相处,自有节奏。
永盛三年九月初,洪氏诞下一女,陶心荷做了姑姑。
孩子洗三后,她婉拒亲人挽留,搬到自己早就购置好的独立小院里,其中不少顾凝熙帮忙打理的地方。
九月末,程嘉与顾如宁成婚,顾凝熙因为“一年半孝期”不能出席红白事,陶心荷端端正正坐在女方主座,送礼送了两份,分别用了堂兄顾凝熙和姐姐陶居士的名头。
程士诚作为新郎义父,抛下满堂宾客,专找陶心荷说了半晌的话,席上遥遥望着她的侧颜,自己将自己灌醉。
过后不久陈家事发,锒铛入狱,牵涉颇多,吉昌伯府满府庆幸,伯爷英明神武,从下半年起就疏远了这家人,这次没有起一丝风波。
有人隐约听说工部员外郎陶成家幼女曾经与陈家议亲而未成,嘴碎的问上门去,被陶心荷笑着讥讽回去,因为看着她身后一脸宠溺的顾凝熙,而不敢出声回嘴。
永盛四年三月十八,陶心荷陪着顾凝熙祭拜顾老夫人,沉默扶持着办了老人家周年祭奠。
六月中旬,在顾凝熙指点下找到的新三妹婿,迎娶了陶心蔷过门。陶心荷又放下一桩心事。
八月,莫七七从确州寄信来京,说她与张哥哥的孩子呱呱坠地,找舅舅、舅母要压生礼了。
顾凝熙当晚同陶心荷试探着说,是不是轮到我们了?突然等到陶心荷点头许嫁,他愣神半晌,一晚未眠,小厮们悄悄说,听爷时不时笑出声,就这么笑了一整夜,怪吓人的。
九月十八,顾老夫人一年半的守孝时日过去,顾凝熙和陶心荷大婚。
兜兜转转的二次缘分,夫妇都相当珍惜,有话有事及时沟通,互敬互谅,陶心荷从精明能干的贤内助成了女子们无人不羡的好命女、旺夫人,痛痛快快、张张扬扬过了一生。
顾凝熙自然没有再遇到能看清楚面目的人,不论男女。他也再没画过人像,哪怕是陶心荷的,他画不出了,当年哄陶心荷回心转意那副像是神意眷顾,再不能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