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难受到左翻右滚,陶心荷一边轻轻拍抚一边轻声哼唱安神曲调。
听他呓语,凑上前去却听不懂,陶心荷只好一遍一遍地说,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夫君:“会好的,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顾凝熙身子健壮结实,很少生病,这次风寒病情却来势汹汹,发烧反反复复,折腾了十来日。
期间,顾府二房、三房、陶府都有人来探望送礼,陶心荷还要打整精神,一一妥善应对。
后来礼部也来人探问,陶心荷无意得知,顾凝熙这段时间根本没在礼部多加逗留,一到下值时辰便匆匆离开官衙了。
陶心荷如坠冰窟,只觉口舌发干,手脚发冷,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腊月二十一,顾凝熙病彻底痊愈,他的神色清明了,声音不再嘶哑,充满歉疚地拉着陶心荷的手说:“娘子,这几日劳累你了。”
陶心荷好像这时才发现,顾凝熙已经许久没注视着自己说话了,他的视线四处发飘了。
她缓缓却坚决地抽离了自己双手,尽力镇定,淡淡地说:“这些不算什么。你误了职司了吧,快去忙吧。”
顾凝熙果然顺着台阶说了几句礼部活计紧迫等语,他俯身过来碰了陶心荷脸颊一下,一触即分,然后留下一句“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便匆匆离去。
陶心荷来不及闪躲,只觉得脸颊被顾凝熙触碰的那一处像是僵住了、冻住了。
她抬起头只看到了夫君远去的背影。
“晴芳,来伺候我换身衣服、换个发式。”陶心荷很是惊讶,自己的声音居然还能如此镇定,好像只是说出来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吩咐。
在丫鬟们的伺候下,陶心荷换下了姜黄色镶了白兔毛边的棉袄裙,拆了翘尾髻,穿一身藕紫色棉袍配灵蛇髻。
她已经将日常随顾凝熙外出的小厮之一识书关在柴房里两天了,这时将识书提溜出来,肃着面色吩咐他带路。
识书面如死灰,明白夫人是有所察觉,一声不敢辩驳便带路前行。
晴芳若有所感,紧紧搀扶着陶心荷,跟在识书后面走着。
出了顾府大门,一路七拐八弯,他们经过了热闹的街市,走过安静的深巷,大约半个时辰后,停在了一处巷口。
识书臊头搭脸向陶心荷回话:“这段日子,二爷经常带我或者识画来此处,不让我们进去,就留在此处,他自己一个人进去也不知找哪门哪户。”
巷口是个颇为热闹的三岔路口,来往行人不算少见,支着馄饨摊子,一口大锅冒着白蒙蒙的腾腾热气。陶心荷带着两个下人共坐一桌,点了三碗馄饨。
她低头看着自己跟前这碗,从沸汤滚水渐渐变得温吞,又变得冰凉,汤面冻结起了一层薄薄的油花。
老板看她们这桌久久不动,过来询问是不是馄饨不合口,晴芳掏出散碎银两给了老板,说是要坐一会儿,老板识趣离开。
陶心荷对此充耳不闻,纹丝不动,外界一切热闹好像都与她无关。
冬日里的太阳光也是懒洋洋的,没个热乎气儿,不过喧嚷鼎沸的人声带着对即将到来的小年的期盼,经营出了一方喧闹。
陶心荷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默默盘算起府中小年夜的安排,自失地牵动嘴角。
忽然间,她从众多声浪之中,准确又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道熟悉无比的男声:“七娘快回去吧,外面冷。”
陶心荷感觉自己的脖颈像是压着千斤重的东西,抬都抬不起来。她不敢看。
一个娇俏软嫩的女声紧跟着从那个方向传来:“熙哥哥,又麻烦你给我哥哥抓药。这么久没见你,你也不说自己干什么去了,完全不管人家在这里怎么揪心呢。”
陶心荷霍地看向不远处,一男一女正依依惜别,男子高挑伟岸,女子小巧玲珑,好一双璧人。只除了一点,这男子正是她的夫君顾凝熙。
顾凝熙看着身边女子的专注眼神,是陶心荷从没见过的。
陶心荷嫁他三年,一直以为他看人脸与看静物的眼神是同一种,原来是错的。
顾凝熙眼神里有光,唇边带笑,声音含情,这些好像化成了无数支利箭,一箭都不落空地牢牢扎住陶心荷,让她呆坐原地动弹不得。
女子踮起脚尖,将顾凝熙肩上的什么东西拂了去。陶心荷聚焦到顾凝神身上。
顾凝熙身穿厚实却不臃肿的墨色绣青色仙草纹夹棉锦袍,这是陶心荷这段时日一针一线赶制出来的新冬衣。他脖子上多出了一条簇新的茄紫色棉布长围巾,女子又帮他将围巾整理了一下。
顾凝熙道谢之声传来,陶心荷盯着女子在他肩上、脖颈处流连过的痕迹。
她清楚记得,顾凝熙因为脸盲,见谁都是生人,很不喜旁人碰他,凡事亲力亲为。
原来不是这样的,这个女子就能毫无顾忌地碰触他,他全然领受。这不是她这个娘子的特权。
陶心荷不自觉用指尖紧紧掐住了掌心,久久不放,仿佛对长长指甲嵌入皮肉的疼痛一无所觉。
也有路人注意到了这对男女,多是用看待一对恩爱夫妻的眼神看过来。陶心荷不着痕迹地看看路人,原先他们夫妻二人在别人面前携手相视而笑时,周围人看过来的眼神便是如此。
顾凝熙还将女子往巷内又送了几步,他的难舍难分之情浓得像海,要淹了整条街道,陶心荷只觉呼吸不畅,好像溺水窒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