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心荷维持着温婉笑意, 谢过大夫。心里却知, 自己哪里会保养自己?初七那日还进退失据饿伤了, 幸好这几日没有再犯。至于心绪郁结, 相信, 等她彻底办妥和离,再不用与顾凝熙这人有牵扯, 自然会消散,根本不用药来平复。
送走大夫,顾二婶便将顾凝熙写就的和离书,双手递上。
陶心荷腹诽,这人非要显摆他更有学识?
和离书不过制式书证,他难道能写出什么花儿来?
莫非用女眷拟定的版本,伤他顾司丞“学富五车”的声望么?
拆开封口,抽出和离书,陶心荷先看到字迹,一眼便知,顾凝熙今日握笔不够牢,笔势收锋颇有瑕疵呢。
她嗤笑出声,顾二婶问:“可是哪处不妥?”
陶心荷挥着纸张,摆摆手,说道:“二婶,莫急,待我通读。”
仔仔细细看罢全文,陶心荷收回了嘴角常年挂着的浅浅笑意,敛眸垂睫,纤纤玉指点在最尾“寿命不永”上。
死生大事,随意写在要两方留存的和离书上,顾凝熙真的是昏头昏脑了。
说不定,和离书以后还会传给孩儿看。陶心荷用另一手摸了摸腹部,此时诊不到喜脉,谁知到底腹结珠胎了没。
这样语气激烈、言语不详的书证,对应上他顾凝熙先纳娇妾、将来另娶的光景,真是荒唐。
“罢了,他顾凝熙亲笔书就,自己都不怕将来看着这些文字后悔,留把柄于我,那便这样吧。”陶心荷倦倦地想定,微微转头,盯着漏刻思量。
恰是下午未申交接时分,如果此时速速召集起双方长辈,赶些急做个见证,她与顾凝熙能在晚膳前就和离完毕。
如果按照礼节去讲究,闹和离的两人需要分别到各自同姓的一家一家登门,详细说明情况,征得亲属谅解,那么今日必然赶不上了。
而明日初十,官员们开始上朝开印,爹要去,顾凝熙也要去。时间又得后延了,莫非要等到他们十五元宵节休沐,再办和离?
陶心荷才不愿拖拉,恨不得此时就切分爽利了,便开口对顾二婶道:“二婶想必知道,顾司丞另写的和离书,言辞恳切至极,让我都觉得自己才是抛夫的狠毒妇人了。”轻言满语却嘲讽意味十足。
看顾二婶想替顾凝熙声援,陶心荷连忙接续着说:“不过,就按他这份来吧,尽快办妥才是要紧。二婶,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要今日酉时末刻前,将和离一事彻底完成。“
“啊哟,那便只剩一个多时辰筹备了。顾陶两家,虽然都不算人丁稠密的大户,也费功夫吧?“顾二婶也看向刻漏,盘点起来:
”熙哥儿那边,我家老爷倒是闲在府里,随叫随到,不在话下。可是老夫人还有三叔,都不知情呢。老人家都是希望小辈们和乐的,猛一听你们要和离,还不难受?怎么可能今日就出面见证?要去劝服老人家,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陶心荷只有想得更细的,顾老夫人确实看不上自己,但是在她看来,只能顾凝熙休妻,而和离则是伤孙子颜面的事情。更别提,和离书上,顾凝熙将新顾府财产、下人分了许多给自己。顾老夫人决计舍不得。
既然顾凝熙白纸黑字写下“甘为驱使”,那便让他去办。亲祖孙商量事情,总不算自己刁娜人吧?
陶心荷眼前浮现出顾老夫人爱对晚辈说教、一意孤行的神态,一想到自己再不用面对了,险些笑出声来。
下一瞬,她胸有成竹,对顾二婶道:“二婶,也不劳烦您去劝顾老夫人,只要您把我的意思转述给顾司丞,让他去处置就行。跟顾司丞说,我们陶府本支和亲眷,酉时中刻静候顾氏贵方,望他陪同相应长辈们,准时到场,成全最后的体面。”
顾二婶浮现出为难神色,然而看着往日亲近的侄儿媳妇,面上似笑非笑,出口的说辞依旧客气爽利,却隐隐带上了不容商议的意味,只好咽下为顾凝熙说情争取时间的言语,诺诺应声。
殷勤有礼送顾二婶到府门之外,陶心荷多说了几句:“蔷娘在您府上,多添负累,我昨日看她脚伤关碍不大了,明日,我们便去接她回来,多谢二婶了。”
“还有,宁娘得遇良缘,我只有为她高兴的份儿,我爹和弟弟近日见过程嘉,直夸小郎君有风采。但是二婶,我再为宁娘操办亲事,身份上就尴尬了,因此,今日先跟您打个招呼,您想想再托付给哪位亲眷。待和离事毕,我再过府交接。万一以后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只要您开口,力所能及的,我也一定帮。”
顾二婶仿佛这时才想到,自家女儿的亲事一直托赖陶心荷呢,如今她抽身,是情理之中,可是,自己找谁接手呢?身边再没有哪位女眷,能如同荷娘这般细致妥帖了吧?
于是,顾二婶带着忧愁离开陶府,去新顾府,找顾凝熙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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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中刻?咳咳,我明白了,多谢二婶。时间紧迫,二叔那处,我就托付给二婶了。”
顾凝熙交出和离书后,只觉神魂俱散,像是天地同暗。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停地默写文章经义,一张又一张,铺满书案、飘洒地面。
直到右臂酸软再抬不起,他手中毛笔跌落,整个人颓然坐回椅上,以掌捂面,再无动作,仿佛一尊没有活气儿的灰败残破雕像。
顾二婶登门,唤醒了他。听到荷娘有指令,顾凝熙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强撑精神,吩咐车马立刻去老顾府,求祖母和三叔出面。
果不其然,顾老夫人听闻大怒,虽然不如顾凝然日日在身边孝顺讨好,顾凝熙却是她最骄傲的嫡孙,居然要被和离?不行,陶氏不贤惠,不让夫君纳妾,说破天去都要背负“善妒”的骂名,只能休妻,让陶氏净身出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