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府正房,顾老夫人、顾三叔、顾三婶都在,还有一屋子下人,人人都有惊奇之色,虽然只有老夫人的声音在回荡,谁的心里没憋着几句喟叹的话呢?
顾凝熙瞄一眼窗外天色,日已西斜,很敷衍地映照人间,红得有气无力,时辰不早了!荷娘等不到,以为自己拖延和离,会不会更生气?
他心底更加慌乱,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撩衣袍双膝跪地,向顾老夫人重重叩首,半恳求半威胁说道:“求祖母成全!孙儿已是无父无母之人,飘零世间,若是不能今日和离,则更愧对陶氏。孙儿负疚过重,宁愿自请出于顾家宗族,做个自了汉,不孝不悌也顾不得了。”
顾老夫人瞪大双眼,一个茶盏砸过去:“陶氏要你今日和离,你就无有不从,还威胁祖母要出族?你既然这么听她的话,为何还要和离?不跟在她裙边当个哈巴狗一样的存在?”
“因为我糊涂,应下了纳妾错事,伤她至深。她连闺名都不愿意听我称呼,和离书一送再送,我能做的,只有成全。”顾凝熙喃喃道,越说越觉得自己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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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中刻,顾、陶两府,本支加亲眷,总共二十余位男女长辈,共聚一堂,在新顾府很少开启的祠堂中,见证顾凝熙和陶心荷的和离。
如今金乌西坠,落日余晖和灯烛火光交相辉映,在特意挑高又阴冷空寂的祠堂里,将人影拉成一条条长线,面貌更是模糊一片,即使陶心荷扫过,也只能大致看到人物五官,不见细节。
也许,就像是顾凝熙眼中的世界吧?
陶心荷印象里的顾凝熙,既有之前丰神俊朗、顾盼生辉的模样,也有初七中午拖泥带水、失魂落魄的囧状。上一次的最后一瞥,则是昨日上午,他晕倒在地的委顿可怜样子。
此时此刻,两人各被本族亲眷围着,相距甚远,陶心荷随意一瞥,还是注意到,顾凝熙脸上新添一条长长的血痕,从右眉尾顺着颧骨向下,划入右耳垂后,残血犹在,伤痕宛然,实在醒目,好像他的周遭人都在关心问询。
“姐姐,你看到姐夫……不是,顾司丞脸上的伤了没?怎么弄得?”陶沐贤作为陶府这代唯一男丁列位在场,只是不能如同长辈般发言。然而他闲不住,趁两边人马寒暄之际,凑到陶心荷耳边提问道。
陶心荷看清楚了顾氏一族来人都有谁,便从顾凝熙和他周遭冷冷收回视线,坐得更加端直,就像是不知道那一方不断投来窥探的目光一样。
她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回应弟弟:“管他怎么招摇的,只要不影响和离,随他去。你坐回你位置上。”
顾凝熙是投射目光到陶心荷身上的一员,她那处离窗户更远,光线更弱,只是个隐约的暗色坐姿人影,连今晚的发式都辨认不清,不过,应该不是翘尾髻了。
顾凝熙浑然不顾脸上伤口刺痛,一直撑桌站着,看向娘子方向,直到被提醒:“这便开始宣读和离书吧?”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场合。
作者有话要说:
牛年的最后一天了,祝愿大家开心快乐,年夜饭吃得香甜!
明日虎年第一天,为表庆贺,双更奉上,零点一更,中午十二点一更哦。
第40章
在场人物中, 辈分最高、身份最尊的自然是前丞相夫人——顾老夫人,由她主持孙辈和离,最恰当不过。然而她一声不发, 就直直盯着顾凝熙面上血痕, 面色恼恨。
次之,应该算女方亲父——工部陶员外郎,不过, 他十分状况外, 对于和离程序一窍不通, 被顾氏那方问起,就是理直气壮说:“我家荷娘值得更好的!”指望他来主持也不现实。
顾凝熙父母双亡,陶心荷亲娘早逝, 接下来便只能从旁亲矮子里拔将军了。
陶成是独子, 陶心荷的叔伯们都是隔了房的,那便只有顾凝熙的同祖叔父们适合。
顾三叔因正月祭祖时被顾凝熙问到脸上, 很下不来台, 而且片刻前才听闻这侄子要和离, 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颇感踌躇。
但是看到顾二叔被他娘子捅了腰窝正要上前, 顾三叔延续着事事压过庶兄的习惯,当仁不让, 几步站到了两方正中。
迎上满堂二十多人的注视, 顾三叔咽咽口津, 接过阴沉沉侄子顾凝熙递过来的和离书, 先握在手中没打开, 貌似环顾四周实则眼神飘忽地说道:“列位,孩子们过不到一处, 实在可惜。我们今日在场,为他们小夫妻做个见证,宣读和离书,切分清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有人出头,场中自然不少应声“是啊是啊”“可惜”“和离到底不伤体面”等等。
顾三叔压压手,示意自己还有话说:”列位,鄙人是顾凝熙嫡亲三叔,大家多少都熟络的,忝居不才,这便主持咱们见证和离的仪式了,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提点。”
他见大家捧场,嗓音逐渐大了起来。
无人有异议,顾三叔便拿腔作势,吩咐顾府管家再加灯盏、调亮烛火,再将和离书铺展在桌,用力提气,开始逐字念出。
但是越念越不对劲,顾三叔逐渐消音,快将脸贴到了纸上。
看看,每个字都认识啊,却不理解含义,这哪里是和离书,简直像是休妻书!不不不,这个词不对,像是……“休夫书”!
虽然没有休夫一说,然而将这份书证的男女名字对调,当成休妻书,一点儿问题没有。
到底是谁拟出的?顾凝熙还是陶氏?一定是陶氏,心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