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去,看着离她一步之遥的弟弟,他比从前更加健壮,也更加沉稳了,有些像他们的父亲,想起已过世的父亲,她的神色不由的温柔下来。
“还记得这棵树么?”她摸着粗壮的树干问他。
“记得,这是幼时父亲常常领我们玩耍的地方,当时它还没有这般粗大健壮,父亲见我们最爱在这棵树下乘凉,于是取我们名中各一个字,起名为容民树。”
卫嫆点点头,“是啊,一晃已过去数年,这棵树也已参天,你如今也有了些父亲当年的样子。”
“阿姐,我以为你不想再理我了。”年轻的天子声音隐隐有些委屈。
“为何会如此以为?”
卫嫆转身,看着自己的胞弟,终是卸下了在太极殿时的疏离。
“就因为,我自称为臣,唤你陛下?”
卫珉点点头,走上前去抓住卫嫆的手,诚恳道,“阿姐,无论我是谁,我都是你的弟弟,这个永远不变。”
卫嫆笑着抚摸了一下她弟弟的手,拉着他在容民树下坐下,“阿珉,你要知道,你现如今是天子,而非从小跟着我的那个弟弟,你要有天子的威仪,刚刚内侍在侧,我怎能不礼术周全,现在四下无人,才能唤你一声阿珉。”
“阿姐,我知道,可我总以为你还在怪我。”
卫嫆看了一眼落日,似是不经意的笑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她的傻弟弟。
“你以为我还没放下?”
“阿姐当年走的如此决绝,我曾以为此生都不能再见阿姐一面。”
“当时年少,以为情爱大于一切,所以远走。可这些年,没了谢老将军的庇护,自己单枪匹马领兵行进,看着沙场白骨,喝着血水朝露,突然觉得人生短短几十载,还是恣意一些的好。”
“那阿姐这次回来,可不可以不走了,如今北疆安定,军中也人才辈出,朝中稳定,阿姐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
卫嫆摇了摇头,“阿珉,我此番回来是因你令,天子娶妻,无论为臣为姐,我都当回来见你一面,可我不想留在这。”
“阿姐。”
“阿珉,我曾是卫氏的长公主,当年我看到的是,父母慈爱,朝臣和睦,我以为这一生,我会一直安稳幸福,嫁一良人,携手一生,就像父皇和母后一般。可父皇身死,母后病逝,边境各国虎视眈眈,世家大族蠢蠢欲动,那时我才意识到一个公主的责任,我们虽然生来尊贵,可身上的担子却从不是我们用尊贵二字就可逃避的。”
“那阿姐也不必去北疆啊,朝中职位阿姐尽可选择,以阿姐的才学,留在朝中,岂不作为更大。”
卫嫆摇了摇头,“朝中已有了一个他,自然不再需要我,更何况,文臣的鬼域人心倒真不如沙场上真刀真枪来的痛快些,阿珉,你不知道,这些年虽然苦寒,但却是父亲离开后,我少有的惬意。”
“阿姐,你是不是还在怨他?”卫珉有些忧心,阿姐不肯归,或许是否心里还未真正放下。
卫嫆自然知道卫珉指的是什么?
“我与他,如今已经是无怨的关系。”说完,起身准备离去。
“可他当年弃你于不顾,奏请婚取王家长女,你不怨么?如若不怨,你当初为何执意离去。”年轻的帝王多年练就的色厉内荏,此刻却有些神情激荡。他站起来,追上了卫嫆。
“阿珉,当年是我执拗于过往的情意,我以为他肯在七年前父皇母后离世后,坚定的陪在你我身侧,辅佐我们,就认为那是他对我无声的承诺,可我们之间并未有一纸婚约,他肯选择我们不过是出于谢氏对于皇族的忠诚,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怨不得他,阿珉,你明白么?”她并未回头,说完这句话变离去了。
可才及冠的陛下,并不能懂。
自家阿姐当年何等风华,她是整个卫氏皇族的骄傲,父皇曾说卫氏一族多善文少懂武,百年间才出得你长姐这一个文物兼修的好苗子,只不过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子,卫国的疆土百年内绝无人敢再犯。
于是他从小虽为太子位,却事事以长姐为榜样,在他眼中,无人可配其姐,除了,谢昀。
谢家,世代武将,杀伐世家,卫国可有铁臂一般的城墙全仰仗于谢氏一族。可他自幼只善权谋,不通武功,所以对这个时常和她阿姐一起练武的谢家哥哥既嫉妒又羡慕。嫉妒他有强壮的身体,羡慕他可以时常陪在阿姐身边。
当时,自己觉得如若硬要在卫国择一人为阿姐夫婿,理应是这个人。
谢昀。
他是谢家的三子,人生的芝兰玉树,根本不似一个武将,或者说谢氏一族人人都是难得的好颜色,他尤其更甚。他幼时在太极殿外玩闹,曾偷听过父皇和众臣在店内议事,父皇一生夸过的人很少,却对谢老将军赞道,“有孙如此,谢氏之福。”
他和阿姐一样,文武兼备,少时陪阿姐练武,他们艰难困苦时,不离不弃,他看着阿姐每每看他含笑的双眼,曾觉得等天下安定了,他该称他一声,姐夫。
可,等到的却是父皇母后丧后两年,谢氏一族因力抗北夷蛮族,谢老将军和谢昀之父以及长兄战死的消息。
从那之后,皇室刚稳,谢氏却遭到世家大族的反扑,隐隐有倾颓之势。
本以为谢昀该披甲上阵重振门威,谁知,他却说出,谢氏一族从此再不为武将的话来。
朝中动荡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