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问过。”顾景尘揉了揉眉心,忙了一上午,着实有些疲惫。
“哦,我本不该在这时候来打搅大人,”顾荀说:“不过一直惦记这事,想来问问才安心。”
顾景尘点头:“据她所说事情纯属虚构,不存在跟段世子有私情。”
说完,他怪异地瞧了眼顾荀。
顾荀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赶紧笑道:“颜姑娘聪明乖巧,惹人怜爱,她家中已无长辈,我自是该多关心些的。”
其实吧,原委倒不全然是这样。顾荀急匆匆地过来问颜婧儿跟段世子的事,除了出于长辈关心,主要还是紧张他家大人的终身大事。
如今得知颜姑娘对段世子没那个意思,他立即又精神抖擞起来。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如此,他家大人婚事有望。
想起一事,顾荀问道:“对了,大人可问过李大人了?我适才进门还闯见他。”
顾景尘动作迟缓地停了下。
“莫不是大人还没问?”
“我之前…”顾景尘道:“不得闲。”
见他那模样,顾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估计是羞于出口问这些。
罢了,顾荀想,那他自己去问问,正欲开口时,那厢顾景尘就放下笔,对着门外的小厮吩咐道:“去喊李大人进来。”
过了会儿,李大人脚步匆匆进来,他才从顾景尘书房出去,这会儿又被招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搞得他行礼也诚惶诚恐的。
“大人召见下官所为何事?”李大人暗暗抹了把汗。
顾荀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这事务必让顾景尘自己开口。
顾景尘顿了下,瞧了眼‘一脸忠仆唯命是从但实际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顾荀,清了下嗓子。
“也不是什么大事,”顾景尘道:“听闻李大人膝下有两个未及笄的闺女,有点事想请教一二。”
?
李大人傻眼,懵了那么片刻,才明白大人这是向他请教育儿经。
顿时,他看自家丞相大人,都觉得有了点人间烟火味。
十五是国子监惯常的休沐日,十四这日午后下学,颜婧儿就回了丞相府。
但回府一看,居然有个陌生面孔。
婢女拂夏介绍道:“姑娘,这是管家给姑娘请来的嬷嬷,姓甄。”
甄嬷嬷约莫三十多岁,眼睛细小略向下拉,眼尾有几根皱纹,脸上不苟言笑但看起来并不严厉,反而有些平易近人。
她站在门边给颜婧儿行了一礼:“姑娘,老奴日后就是姑娘的贴身嬷嬷,负责教导姑娘一切事情。”
颜婧儿点头,见这嬷嬷气势十足,想来之前在大户人家待过。她周到地行了一礼,道:“多谢嬷嬷了。”
甄嬷嬷见她这样,暗暗点头,觉得礼仪甚好。
进了屋子后,拂夏小声在颜婧儿耳边说道:“姑娘,听说甄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呢,以前服侍过娘娘。”
颜婧儿暗想,那难怪了,甄嬷嬷气度大方,不卑不亢,果真阅历不一般。
她放下书箱,问道:“大人在府上吗?”
“姑娘要去找大人?”
“嗯,不过吃过饭后再去,我不急。”
她上次从他那借了本《水经注》,总归得还回去。最主要的,她想亲口跟他说声谢谢。
谢他帮她处理了那些麻烦。
颜婧儿吃过饭后,洗漱了遍,又从衣柜中挑了件衣裳,将国子监青衿换下。
梳头发时,她想了想,问素秋:“能不能换个发髻?”
素秋诧异:“姑娘想换什么样的?”
颜婧儿沉默,她也不知道换什么样的,她还未及笄,一直都是梳双丫髻。但不知为何,她最近总是看不顺眼这种发髻,觉得看起来太小了,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她歪头思忖了下,说道:“就看起来不像小姑娘的就行。”
素秋笑:“姑娘为何突然在意这个了?莫不是有人说了什么?”
她道:“姑娘本来就还是小姑娘啊,过了年也才十四。”
颜婧儿不满:“十四不小了,听说在村子里十四的姑娘也可以嫁人了呢。”
“诶?”素秋诧异了下。
颜婧儿顿时止住话头,脸颊也渐渐烫起来。好端端的,她干嘛突然说嫁人这种事?怪难为情的。
“总之,”她扭捏了下,说道:“素秋姐姐帮我梳个好看点的。”
“好好好,奴婢这就梳。”素秋笑道。
梳完头发,颜婧儿脸上的热气才缓缓散去,她跑去桌边从书箱里拿出那本《水经注》,想了想,又从袖中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包住,然后自己一个人出了西苑。
到了百辉堂,小厮说顾景尘刚吃过饭,在后头抱厦喂鱼。
颜婧儿点头,提起裙摆穿过天井,上台阶时,又转回去水缸边照了下自己。水中倒影里有一个梳着朝云近香髻的姑娘,明艳且大方。
颜婧儿满意,这才又继续走。
顾景尘果真在喂鱼,她人还未到近前,顾景尘就转身过来。
“回来了?”他问。
颜婧儿停下脚步,满意地从他眼里看到一丝不一样的东西,像是惊讶,又像是惊艳的东西。
她笑着点头:“我今天背书得早,酉时三刻就回了府上。”
“来找我有何事?”顾景尘问。
“来还大人书的。”颜婧儿从身后拿出《水经注》扬了扬,被帕子包得极好。
顾景尘勾唇笑了下:“等会儿。”
于是,颜婧儿就站在几步外看着他喂鱼。
顾景尘身姿高大挺拔,傍晚余晖洒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银辉,显得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他身上带着文人的儒雅之气,侧颜清隽俊逸,有股从内在灵魂自然升腾的风骨。
颜婧儿静静地看了会儿,在他转身时立即收回视线。
“跟着。”他说。
颜婧儿跟着他走,穿过百辉堂大堂进入他的书房。
小厮刚刚点了一盏灯,书房还不甚明亮,顾景尘挥手让他下去,自己接过火折子,陆续点燃剩下的灯。
然后他伸手过来。
颜婧儿说道:“我知道是哪里,我去放。”
顾景尘也不坚持,点了下头,说道:“第六排第七列书架最上头的左边。”
“嗯。”
颜婧儿抱着书往里走。许是心情不一样了,这次再来到他书房,她脚步缓慢,四处打量。
顾景尘的书房跟她爹爹的书房不一样。
她爹爹的,甚至哥哥的书房,都是墙壁两面放书架,留出一面放些文墨古玩。而顾景尘的书房,里头全是书架,整整放了十数排,就像一个小小的崇文阁。
她大概算了下,约莫有好几百本书。
颜婧儿忍不住问道:“大人,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嗯。”
那厢,顾景尘正在研墨写字。
颜婧儿惊讶,几百本书都看完了?
她看一本书都得花上大半个月的功夫呢,而且还是在只专注看这本书的情况下。
随即,她又想起,有一种人看书过目不忘,看完之后不需要再回看一遍的。
之前顾景尘还能记得《水经注》放的位置,想来应该就属于这种人了。
她找到第六排第七列,垫着脚去够最高处。但她个子矮,吭哧吭哧够了许久也放不上去。
有点挫败呢。
顾景尘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远远地传来一句:“旁边有椅子。”
“……”
不知是不是错觉,颜婧儿从他平静的语气中愣是听出了点嘲笑的意味。
他嫌弃她矮!
又或者在她说要自己来放书时,就已经预测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他没阻止,就等着这种时候说这句话呢。
他太坏了!
第25章
颜婧儿隔着几排书架瞪了眼那个朦胧的背影,然后才跑去旁边拉椅子过来。
等终于放好了书,颜婧儿把椅子挪回去,不经意瞥见椅子后边的桌上放着一把古琴。
古琴样式极其简约,但上头的包浆铮亮,显然是经常有人触摸的。
颜婧儿转回头,心想,难道顾景尘经常弹琴吗?
可她从未听他弹过呢。
她忍不住问:“大人,这把古琴是你的?”
“嗯。”
“大人会弹琴?”
“略懂一二。”
颜婧儿心痒,她最近也在国子监学古琴呢,那是不是能请他指教一番?
她轻轻摸了下古琴,不知用的是何材质,光滑清凉,倒是跟那人的气质极配。
包浆的润玉质感透过指腹传来,想起那人也经常这样触摸,她突然觉得有些脸热。在顾景尘出声问她好了没,摸了摸脸颊赶紧出去。
颜婧儿走出来,见他已经压好宣纸,正提笔写字。她站在旁边等了会儿,等他一气呵成写完“海纳百川”后,问道:“大人晚上也还要写许久的字吗?”
“嗯。”
“写多久?”
“半个时辰。”
颜婧儿诧异,她每日练字也差不多是这么久,顾景尘都写得这么好了,难道每天也练?
兴许是明白她正在想什么,顾景尘淡淡道:“不为练字,只为静心。”
“哦。”颜婧儿盯着他在烛光下柔和的侧颜,问道:“大人每日也有许多烦心事?”
听了她这话,顾景尘没回答,倒是停笔抬眼看她,神色带着点放松的笑意。
“何故‘也有’?莫不是你有许多烦心事?”
颜婧儿适才只是随口这么说,要说烦心事其实不多,就那么两件吧。
她点点头。
“说说看。”顾景尘继续低头写字。
“也没什么,”颜婧儿说:“就是学业上的事。崇志堂学业为期一年半,也就是明年春就得考核升学了。”
“你担心升不上去?”
颜婧儿点头,确实有点担心,若是升不去东三堂,那她就得继续留在西三堂,说不定还得进正义堂跟段潇暮一起当留级监生。
那多尴尬啊!
她才不要呢!
“眼下已经入夏,离升学考试还有大半年。”她说。
“你也说还有大半年,不必急。”顾景尘道。
颜婧儿腹诽,你那么聪明,读书过目不忘当然不急啦,她可是整日挑灯夜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