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顾景尘突然睁开眼,看向她。
颜婧儿唬了一跳,问:“怎么了?”
“念错了。”
?
哪念错了?她可是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念的呢。
“魏杜畿尝为河东守开置学宫。”顾景尘提示道。
“……”
颜婧儿狐疑地抬眼,他又没盯着书卷看,怎么知道是错的?
还纠正得挺准。
似猜到她心中想法,顾景尘缓缓开口道:“这本广记此前看过一遍。”
“……”
看过就能记下了?
颜婧儿有点震惊,也有点……不是滋味。
怎么说呢,他既然看过,那应该是知道这本广记说了什么的,为何还要再看一遍?
而且,还让她念给他听。
她再抬眼仔细去瞧顾景尘,这会儿他重新阖上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应该是在笑。
虽然他唇角没有半点弧度,但她感觉得到,顾景尘定然又在笑话她。
“……”
这个!无趣的!老男人!
“你在腹诽我。”顾景尘忽然开口。
颜婧儿慌乱地抱紧书,赶紧否认:“没有,在夸大人呢。”
“哦?”他唇角勾了那么点笑,问道:“夸我什么?”
“夸大人聪慧,过目不忘,本事了得。”
闻言,顾景尘唇角弧度又勾得大了些。
颜婧儿郁闷得很,憋了会,小声问他:“大人还要听吗?”
“听,”顾景尘说,停了下,片刻又道:“重新念一遍。”
“哦。”颜婧儿暗暗醒了醒神,开口念道:“魏杜畿尝为河东守开置学宫,亲执经教授郡中化之自后河东时多 ……”
“不是这里。”顾景尘说。
?
颜婧儿不解:“大人之意……”
“从头开始,重新念一遍。”
颜婧儿睁大眼睛,忍了忍,说道:“前面的不是才念过吗?”
“被你打岔,我忘了。”
“……”
他分明故意的!
这个!无趣的!!老男人!!!
颜婧儿也不知又重新念了多久,顾景尘闭着眼睛,也没再说话,像是睡着了似的。她声音渐渐小下来,而后拿袖子遮掩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顾景尘低声开口,也没睁开眼睛,声音听起来懒懒的。
颜婧儿点头,但随即想到他看不见,又回道:“还好,就是念得有些口干,我先去喝盏茶,一会儿再来给大人念。”
“不必,”顾景尘睁开眼,从她手上接过书,说道:“我自己看便是。”
颜婧儿壮着胆子抢回来,在他微微错愕的空档,解释道:“大夫说让大人多歇息的,兴许已经过半个时辰了。”
她起身:“我去看看外边药煎好了没。”
她将书放回柜子里,而后走出内室,外头桌上炉子里的炭火已经熄灭。她伸手探了探药盅,温度刚刚好。于是去取了个碗过来,将里头的药汁滤出来。
正准备端进内室,那厢顾景尘已经掀帘子出来了。
“大人怎么起来了?”颜婧儿问。
“躺累了,出来走走。”顾景尘径直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颜婧儿索性将药碗放在他手边,说道:“药煎好了,温度适宜,大人现在喝吧。”
顾景尘点头,也没犹豫,一碗浓得发黑的苦药,就这么眉头都不皱,一口喝尽。
喝完,拿帕子压了压唇角。
这药颜婧儿之前偷偷尝过,苦得不行,她只尝了一点,舌尖大半天都没消下去苦味。
见顾景尘这般当水喝,心里也有些不忍。
“大人,”想了想,她说道:“这话本不该我来跟大人说,但又不得不讲。”
“什么?”顾景尘抬眼。
颜婧儿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斟酌了下言辞,道:“大人即便再忙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彼时淋雨的时候就该注意的,不能任由病情加重。”
“可你没注意也没听大夫劝,这下病倒,反而耽搁更多功夫,得不偿失不是?”
顾景尘淡笑,颔首道:“你说得对。”
“……”
说得对,那怎么就死不悔改呢!
结果顾景尘立即又开口道:“我下次会注意。”
“……”
颜婧儿觉得顾景尘这双眼睛实在犀利,别人心里想什么他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她抿了抿唇,也不好再说什么,起身过去将药碗拿过来,再收拾桌上的药盅,然后拿出门交给小厮清洗。
再回来坐在椅子上时,渐渐地发现有些不对劲。缓缓寻思着,适才那番对话的场景似乎有些怪异。
就好像似曾相识………
是了!
她以前在家的时候,就经常听爹爹这样说话,彼时娘亲气得头顶冒烟,爹爹也仍是不紧不慢地笑着道:“夫人,下次再也不会啦,下次一定注意。”
颜婧儿有些不自在,悄悄去看顾景尘,果真在他脸上看到些促狭笑意。
莫名的,她脸颊有些烫起来。
她憋闷了会儿,嘟哝道:“我也不是啰嗦,就是觉得大人这么个年纪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实在是……”
“什么?”顾景尘倏地掀眼,半晌,迟疑地问:“这么个…年纪?”
“难道不是么?”颜婧儿恶向胆边生,直言道:“大人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不听劝,非得要等生病了才老实,就跟个孩子似的。”
颜婧儿一口气说完,余光打探他的神情。
顾景尘沉默,坐在椅子上许久也没说话,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就在颜婧儿以为他许是认识到自己错误,正在忏悔的时候,他不紧不慢开口了。
“二十六。”
?
颜婧儿有点懵,不明白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何意。
“我今年二十六,但这是虚岁,认真说起来…”顾景尘纠正道:“实岁也才不过二十五。”
“……”
重点不是这个好嘛!
第43章
顾景尘的病养了约莫三日,他原本身子骨就好,恢复起来也极快,三日就已痊愈。
而且这人的办事效率极高,在这三日期间,就已将襄城这边的事处理得七七八八。
到第四日时,顾景尘吩咐收拾行李准备启程,说是往青州去一趟。
颜婧儿还记得顾景尘的老家就在青州,兴许这趟过去应该是顺道去探望。吃早饭时,又听香蓉提起之前路过躲雨的那位夫人就是青州秦家的主母。
于是,颜婧儿问顾景尘:“青州秦家很名气很大吗?”
顾景尘正在写回信,动作顿了下,抬眼反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哦,”颜婧儿说:“此前在城外农院时,曾遇到过有位夫人自称是青州秦家主母,前来避雨。”
顾景尘敛下眉眼,片刻,他问:“她认得你?”
颜婧儿奇怪地看了眼顾景尘,他面容清淡,也看不出什么。不解地答道:“许是不认得的,雨一停,她们就走了。大人为何这么问?”
“随口问问。”顾景尘提笔,继续回信。
“处理些事…”片刻后,他又道:“就直接回京城。”
“嗯。”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一行人就出发离开襄城。青州在襄城北边,这一路回京也正好要经过青州,所以算是顺路。
到了襄城边境,一行人又开始沿水路而上。
颜婧儿还未坐过船,颇是新鲜,站在二楼栏杆上眺望岸边风景。
这艘船极大,也不知顾景尘何时准备的,又或许是地方官员为他准备的。他们行陆路时并没有这么多护卫,等上了船之后,发现护卫的官兵又多了一波。
所幸那些人都安排在一楼船舱,二楼是几间厢房,颜婧儿住的厢房照旧跟顾景尘的紧挨一起。
因此,这会儿,她赏景的时候,只要稍稍侧头,就能透过窗户看见顾景尘坐在屋子里处理庶务。
心情还颇是惬意。
但很快,她发现河中好像漂着个人。渐渐的,发现的人越来越多,下头也有人讨论。
“好像是个年轻男子。”
“可要捞起来?”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来路不明,没大人准许,我们可不许多事。”
那河中的人越漂越近,颜婧儿走到船头仔细打量了眼。
这一打量,便睁大眼睛,不可思议。
她大喊道:“快救他上来!”
其他人望过来,不知怎么回事。
“快!”颜婧儿着急喊道:“快下去救他!”
若是她没看错,那漂在河面上的人,就是段潇暮。
虽两年未见,可段潇暮那张漂亮俊美的脸,令她印象极其深刻。
这时,有人已经跳下河去捞人,顾景尘听见声音也立即走出来。
“发生了何事?”他来到她身旁。
颜婧儿指着河面上漂浮的人,说道:“那是我曾在国子监的同窗,兴许大人也认得的,信国公府段世子。”
闻言,顾景尘眸子半眯了会,抬眼看去。
那厢,有两个人已经游了过去,带着段潇暮往这边过来。
颜婧儿紧紧盯着,然后提起裙摆就往楼下跑。她心口扑通扑通跳,跑到一楼船前边甲板上,挤开人群,听见有人说了句“还活着。”
那颗高悬的心,才立即落下来。
她虽然跟段潇暮不算熟,但也不忍那样一个鲜活的少年就这么孤零零的没了。
这会儿,有人跪在地上按压他胸口,一下、两下……
颜婧儿也蹲在段潇暮旁边等待。
也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往日那个吊儿郎当不可一世的少年,此刻居然苍白狼狈地躺在这里。
那人按压了会儿,腔腹中的水从口中吐了些出来,但人仍是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