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是啊,哪里还能有什么从前?自己心里那一丝丝完全不现实的期望,终究,也不过就是一场虚妄的空想。
那一夜,只是一场旖旎绝望的梦罢了。
曼珠仰起头,将眼中那可疑的湿意堵回胸腔。沙哑的声音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是你,选择不信我的!”
转身,再不看一眼背后的那个人。曼珠知道,就算自己不同意,他也会一直跟着她一直走出这边山林。她无力阻止,也无意阻止。
她知道他的两难,明白他的痛苦。生逢乱世,真真假假,谁又能真的说得清楚?可,错了就是错了。血债,终究须得血来还。
"沙华,你我之间,到底还是爱得不够深,不够疯。所以,才绕不开国仇家恨,才撇不开血雨腥风。
我是个没喝孟婆汤,依旧游离于这个尘世间的孤魂野鬼,哪里配有曾经?哪里,又有什么资格奢谈明天?"
只是这些话,终究也只是成了呢喃于唇齿间的喃喃自语。
第114章
对峙
剑拔弩张的夏、洛两军,犹如两头搏命前森冷对峙的虎豹,仿佛随时都能亮出尖利的利爪撕破敌人的胸腔,却又诡异的沉默安静。
肃杀的气氛越发变得凝重,连带着整个空气都变得生涩凝滞。所有的将士都瞪红着眼睛,紧张又安静的,等待着各自军长的作战指示。
凝滞的气氛,最终被一阵烈马的嘶鸣彻底打破。
这场对峙的直接导火索,以一种近乎天神降世般的姿态飞奔而来。
至少,在此时的萧珩眼中,那个手提钢刀、满眼肃杀,快速奔来的男人,虽一身狼狈,却浑身都裹着一层耀眼的金光。
那样耀眼,那样,让人心安。
“大哥,你回来了!”
自沙华出现的那一刻,萧珩的眼神便黏在了沙华的身上,片刻不曾稍离。仿佛世间除了那个被他放进眼里的男人,再没有其他。
如画的眉眼含着滚烫的清泪,泪意盈盈的望着骤然从天而降的「战神」。
看的自认为经得起任何大风大浪的诸葛昱,不由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以示「敬意」。
若不是方才凌厉的对峙,让诸葛昱见识到了这个天生一副女相的萧珩,究竟是个怎样的恐怖存在。
他死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如相公馆里的小倌一般,表现的柔弱无助的男人,就是方才那个可以随时与自己血拼到底的魔鬼疯子。
这个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戏演的,比专门演戏的戏子都要精妙绝伦。
背着光本来的男人径直打马上前,来到了对峙的两军之间。
像是商议好了似的,排头兵们收起了互相抵住的冷兵器,给沙华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
“舍弟冒昧,惊扰了夏君的清幽,还请夏君不要见怪!”
拍了拍萧珩的肩膀以示安抚,沙华前出萧珩一个马头的距离,隐隐将萧珩护在了身后。对着诸葛昱拱手作揖。分明一身的狼狈,却端正的犹似朝堂之上。
诸葛昱看着一身衣着狼狈,却又奇怪的并不让人觉得狼狈的沙华。望进那双如海般幽深莫测,正同样回视自己的双眸,不由心内冷笑。
轻轻松松一句惊扰,随随便便的就把刚才的剑拔弩张解释成了一场犹如小孩子过过家家似的淘气胡闹。就算自己想要兴师问罪,也得顾虑一下为着这么一点「小事」是否值当?
更何况,堂堂大夏国的国君,与一个「小孩子」当真计较,岂不要叫天下人笑掉大牙?
这个沙华,看着端正方直、浑身正气凌然,却原来,也有这般阴损厚颜的一面。
依着诸葛昱的脾气,有人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上门挑衅,他绝不可能还会给对方活着回去的机会。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一直视为劲敌的家伙。
眼中的杀机,在瞥见沙华身后那个方才还期期艾艾的装成个小白兔,在沙华看不见的角落再次换上了一张狼皮的萧珩后,瞬间消失无踪。
审时度势才是聪明人所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依着那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缠绕,今日实在没有必要将原就大可不必的火药桶,转到自己这里。
嘴角微抬,诸葛昱对着沙华优雅的作揖回礼。全然忘了先前在夏宫与沙华的种种,淡然笑道:“洛君,别来无恙!”
“有夏君的时时牵挂,沙华,怎敢有恙?”
“呵呵!无碍就好!无碍,最好!”
嘴上带着笑,眼里却透着凌厉的刀锋。两人眼神在空气中交锋了数十个回合,一时间却是难分胜负。
眨了眨略略发酸的眼,诸葛昱心下微微有些嫉妒起了沙华的好体力。
疲于奔命这么久,这场争锋中却半点没落了下风。心内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一通,面上依旧带着不动声色的笑意:“瞧着洛君颇为狼狈,不知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若不嫌弃,倒是不妨去夏宫略做修整,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见诸葛昱眼都不眨的睁着眼睛说瞎话,沙华声色不动的敛眉微微一笑,眼里的讽刺揶揄不用言说,也表达的明明白白:“不必麻烦。魏京城距此颇近,沙华就不去叨扰夏君的清幽了。毕竟,夏宫此时,应该也正忙碌的很。”
明白沙华是在暗示他们临走前搅起的夏宫那场动荡,以及杀出夏宫时造成的破坏。诸葛昱紧盯着沙华的瞳孔瞬间紧缩,嘴角咧开的笑意越发深了深:“如此,我倒不好多留了!”
身下的坐骑像是各自感觉到了主人间彼此涌动着的汹涌杀机,开始不安的晃动马蹄。
安抚的拍了拍身下的战马,沙华敛起眼中方才的戏谑挑衅,「诚恳」致歉:“多谢夏君的盛情邀请,改日,沙华必定登门致谢。今日之事……是舍弟太过鲁莽。小孩子家,难免有些心浮气躁,不谙城府也是有的。”
诸葛昱不知道在沙华眼中,萧珩是不是真的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还只是表面上的推诿之词?
瞥了眼沙华身后那双警告防备之色深沉的秀丽双眸,诸葛昱不动声色心内冷笑。面上却是一副谦恭随和的淡然笑意:“洛君太客气了……夏、洛、梁三国一向交好,进水不犯河水。今日之事,自然只是个小小的误会!”
如果只是一个洛国,就算今日夏、洛两国正式开战,诸葛昱心内至少能有七成左右的胜算。
尚还有奋力一搏的底气。可若再加上沙华口中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事情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想要赢,也得要有命能够享受胜利后的果实和荣耀才行。
诸葛昱自然不是傻子,在明知变数不定的情况下,忍一时之气这点子小事,根本算不了什么。
一场几乎即将演变成血雨腥风的对峙,最后在两人的三言两语间,不知不觉化为了虚无。仿佛之前那沙场搏命的肃杀敌对,只是一场梦境。
就像是海浪冲刷过的沙滩,一切,重又回复成了从前平静祥和的模样。
只是洛国的都城,悄无声息的,从华都搬到了原梁国的都城-魏京。
而且,还用两座城池的代价,从夏君的手中换走了稽阳山在夏国境内的那半座荒山。
谁也不明白沙华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不过,人们大多认为是为了萧珩。让萧珩在坊间流传的「蓝颜祸水」的美名再添一笔新闻。
只有沙华自己心里清楚,他为的,不过是那点子仅有的「回忆」。
第115章
她早就不得好活了
“君上已经这样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呀?再不醒过来,银碟姑娘怕是得要哭瞎了。”
“哎……谁知道呢?君上被背回来的时候,我远远地瞧见了,浑身都是血呀!人能有多少血可以流啊?我怕……”
“你怕什么?”
平日里只负责洒扫粗活的小宫女,原只是为了守夜熬困,胡乱聊着此时最最上心的话题,不成想竟被一向严厉苛责的王总管逮了个正着。吓得立刻弓着头不敢作声。
“君上吉人自有天相,轮不到你们在这里乱嚼舌头。是嫌干活不够累是吗?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嚼这些烂蛆。小心我拔了你们的舌头下酒去。”
一句话,吓得两个小丫头战战兢兢、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哭什么哭?君上还好好地在里面躺着呢?你们号丧给谁的?啊?赶紧滚下去。滚、滚、滚。看着你们就心烦!”
两个小丫头年岁都不大,被王顺这么一吓,魂都快丢了大半。
听见不准哭的话,立即拼命忍着眼泪。再听到让滚的话,简直如听纶音一般,忙不迭的低头拔脚就走。
怎料刚一转身,就被一道银白色的身影挡住了去路:“你们两个,以后不用在宫里伺候了。王顺,给她们些银两,让她们明日一早离宫吧。”
清冷略带沙哑的声音,却是正好刚从曼珠寝殿出来的银碟。
“君上身边,不留嘴皮子浅的。你们应该庆幸,自己知道的不多。但,若是坊间多出一句关于君上伤病的话,你们两个,就再也活不成了。明白了吗?”
无论两个小丫头如何磕头如捣的求饶,银碟丝毫不为所动,强硬的让人架走了她们。
看着小小声哭哭啼啼远去的两人,王顺甩了甩手里一直用不太习惯的浮尘,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她们两个,需要灭口么?”
“不必。她们,还只是小孩子罢了。”
“小孩子,才更容易坏事。”
“能坏事的,都是有心坏事的人。和年龄长幼无关,只关乎人的本性罢了。”
瞥了眼眼眶红肿,满眼血丝的银碟,王顺嗫嚅着想要开口问一句「君上如何了」。嘴巴却像是被什么粘起来了似的,如何也张不开。
“君上无碍,她只是,太累了,睡得有些沉。”
王顺不知道,银碟是如何得知他的心思。可他知道,银碟一定会知道。无他,这个离宫里,要说最了解他的人,除了银碟,无人能出其右。
他们就好像是两个磁性相同的磁铁,彼此了解,却又彼此防备、彼此讨厌,又奇怪的彼此珍惜。
“无碍就好!”
喉头滚动再三,也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平日里,王顺很善于说些糊弄人的鬼话。那些全然不走心的假话,随便张口便能来得。
正因为不走心,所以才那般轻贱易出口。越是带了心的,越是凝重难以言说。
“王顺,她不会轻易死的。”
沙哑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和故作的坚定。王顺知道,她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告诉她自己。
“是啊!她一定不会死的!”王顺默默的在心里跟了一句。
曾几何时,王顺曾不顾一切的想要杀了曼珠,杀了这个给与了他人生中最大的耻辱,和最大威胁的女人。这个,毁了他一生的女人。
不,在王顺的眼里,曼珠早就不再是个女人。她根本不是人,是上天专门派来惩罚他的魔鬼。
强撸他进离宫,强行取消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资格。甚至,用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的性命逼他留在离宫。
“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你但凡离开离宫半步,那个你一心以命相护的女人,必定惨死当下。我曼珠说出的话,绝无虚言。记住,以后,你的名字就叫王顺,顺服的顺。”
王顺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更加恶劣的事情是她曼珠不能做出来的。
银碟总说这位君上可怜,而王顺,却只看到了这位不男不女的离君的可恨。
直到,当他冷静下来,有足够的耐心看到她满身涌溢出的悲伤和孤独。
直到,那个满月的夜。他恍然醒悟,原来,那个在他心里如妖魔鬼怪一般残忍可怕的人,也会脆弱的那般不堪一击。
“你还想杀她吗?”
冷不丁的提问,让王顺不由得愣了愣。是啊,便是进了这离宫,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要刺杀这个女魔头一血前耻,想要,那不知为何的「自由」。
多久了?那把专门用来刺杀曼珠的匕首,他甚至已经忘了被他放在了哪里?那颗想要杀她的心,不知何时起,竟淡薄的连提起都觉得诧异。
“知道她为什么一直要留你在身边吗?”
没有等来王顺的回答,银碟并不着急,缓缓地继续开口。低低的轻语,像是在诉说,又像是,喃喃的自语。
"她其实,一直盼望你能真的杀了她。她其实,一直等着你杀了她的那一天。她不能杀死自己,所以,她折磨你,让你恨她,让你,有足够的理由去杀她。
你说她是上天派下来惩罚你的魔鬼,说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骂她不得好死,骂她……"
“我……我没有……”
王顺低下头,他很想否认的更加理直气壮一点点,很想指着这个坏透了的丫头的鼻尖警告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要总是一再提起。
可毕竟,她说的全部都是事实。他,做不到坦然的开口呵斥。
"可其实,她早就已经不得好活了,哪里还怕什么不得好死?你有理由去恨她,可她,更有理由恨你们,不是么?
所有的悲剧,都是从你们梁国先开始的,而所有悲剧的开始,都是先由你们这些斥候密探而起。
可最后,一切却都成了她的罪恶!她只是,只是想要报仇而已。
你们理直气壮的帮着沙华报了那所谓的「血海深仇」,却不能接受她替自己报仇吗?
她,也是那个被无辜屠灭全族的可怜人啊!也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女啊!为什么,为什么……"
滚烫的泪珠刺痛了银碟赤红的眼眶,她想要宣泄,想要嘶吼,甚至想要带着一队人活劈了那两个奸/夫/淫/夫。
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除了替君上哭、替君上痛、替君上委屈,她什么也做不了。银碟恨透了自己的无能,却也只能对自己的无能,无能为力。
第116章
察觉有孕
离君病了,一向坚毅果敢强悍到让人随时随地忘记她性别的离君,连续在朝堂上惨白着脸吐了好几次之后,「离君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各种流言四下蔓延,有心的、有情的,都将眼睛放在了离宫的大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