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只是点子皮肉伤。好在伤口并不深,虽留了点血,倒也并不打紧。只是,银碟姑娘这几日要注意别让伤口沾了水。否则,伤口好不快。万一再发炎感染,那可就要留疤咯。”
“君上,还生银碟的气吗?”
全然无视许安的「恐吓」,银碟只可怜兮兮的望着一脸担心的曼珠。她知道曼珠一定舍不得杀了自己,但是这气,生久了也是会伤身的。
见小丫头对她自己的事情根本半点不伤心,曼珠无奈,恨恨的弹了一下银碟的脑门儿,连珠炮似的对着许安问道:“许安,她真的无碍吗?虽然伤口并不深,可小丫头方才流的血不少,又是在脖子这么要命的地方……”
直到许安最后拿性命担保,银碟真的只是一点子皮肉伤,曼珠这才停止了喋喋不休的询问。
看着跪在地上一脸祈求望着自己的银碟,心里的那股气,不觉就泄了个干净。悠然一声长叹,曼珠无奈的揉了揉银碟头顶的柔软青丝,缓声道:“好了,不生你气了,快起来吧。刚才那一剑,便算是给你的教训了。”
“谢谢君上!”
笑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银碟笑眯了眼睛,一骨碌便站了起来,哪有一点点患者的样子?但这份快乐,也仅维持到曼珠说出下一句话之前。
“银碟,你,跟着王顺,一起离开离宫吧。收拾收拾,明天就走。”
“什、什么?”
脸上的笑瞬间凝固,银碟怔怔的看着一脸肃色的曼珠,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君上,你不要我了吗?您不要银碟了吗?”
泪,在笑意掩去的瞬间滚滚落下。银碟扑通跪倒在地,颤声抱着曼珠的双腿,哭得声暗嗓哑:“银碟做错了事情,要打要罚都可以。便是一剑了结了银碟的性命,银碟也心甘情愿。可是,可是您不能不要我,您不能不要我啊!君上!银碟知错了,银碟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银碟再也不敢了……”
"不,银碟,你没有做错。错的,是我。从一开始,我便错了。当你疯了一般贴着剑刃走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
当初,我不该将你留在身边,更不该将你视作生存的浮木。
我的绝望、我的愤怒、我的怨恨、我的无助,那些所有的软弱和不堪,我本不该让你看到。
可终究,你还是看到了。你一心想要替我背负,可是银碟,那是我的命,是我的债,你,不该拿自己的一生,为我殉葬。
我曾许诺过,要让你无忧无虑的快活一生,可是跟着我,你无法真的快活。离开我吧,永远的离开。只有如此,你才能远离不幸。我,就是你的不幸。"
轻抚着银碟的头顶,曼珠知道银碟对自己的眷恋,也明白银碟对自己的倚赖。
可是,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对银碟并没有什么好处。如今时局动荡,乱世已现,与其陪着自己在这人坑里煎熬,倒不如回归山林,无忧无虑的恬淡一生。
这份国仇家恨,是她的,不是银碟的。小丫头早已过早的尝遍了世间苦楚,不该继续陪着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在这片烈狱里。
她,值得更好的人生。
"不,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您怎会是我的不幸?你是我灰暗生命里唯一的光彩啊!
当初要不是您出手相救,银碟早就死在了那个地狱里,根本不可能逃出生天。
您给了银碟第二次的生命,给了银碟从未感受过的温暖,给了银碟家,给了银碟希望,给了银碟此生连想都不曾想过的幸福。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怎会是不幸?怎么会是不幸?"
这次,银碟是真的慌了。便是方才直面曼珠的愤怒,她也没有这般慌乱过。
她预见到了曼珠的震怒,却从未想过曼珠给出的最后宣判,会是让她离开。
她并不害怕死亡,却害怕余生没有曼珠的生不如死。
"没有所谓的背负,没有所谓的殉葬。银碟只是想要无论生死的跟着您,生也好,死也罢。君上在哪儿,银碟便要在哪儿。
您是银碟的家,没了您,银碟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银碟流浪怕了,我真的,怕了……如果不能留在您的身边,银碟宁愿一头撞死在这离宫。纵然是死了,魂魄也要守在您的身边,等着同您一同魂归黄泉。银碟不走,死也不走!"
“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
第119章
她活得够久了
洛国新都:魏京
“主人!”
同样裹在一片漆黑里的黑衣人单膝跪地,对着一身黑袍、带着无脸面具站在黑暗里的暗夜魔君恭敬下拜。
“那个女人,当真要死了吗?”
清冷的声音在安静了许久之后幽幽传来,是让人一时难辨雌雄的清冽。
熟悉暗夜魔君秉性的黑衣人却很清楚。此时此刻,暗夜魔君那清冷淡漠的声音中,裹着一丝难以琢磨的隐约怒意。
“启禀主人,离宫戒备森严,属下安排的人一直没办法渗透进去。暂时,还都只是坊间传言,尚难辨真伪。”
“流言!废物。”
啪……沉闷的一巴掌,将黑衣人的脸直接打歪向一边,瞬间便高肿了起来。
“属下该死,求主人赐罪!”
黑衣人双膝跪地,将头重重砸进土里。他并不怕死,但他却害怕生不如死。
萧怨的手段有多么残忍可怕,他可不只仅仅是风闻听说而已。他是宁愿死,也不愿落进萧怨手里的。
“死!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你的命我还有别的用处,暂且先留着。回去后,自领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黑衣人紧绷的身体听到最后,终于缓缓的松了下来。知道此事黑衣人才发觉,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湿了个透彻。
“还好!”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恢复了大脑运转的黑衣人这才想起一个也许算不得是疑点的疑点:黑衣人:“是!多谢主人!主人,还有一点,属下不知算不算是个线索,不知当讲不当讲?”
站在萧珩一旁的萧怨看不清萧珩此刻的神色,但想到自家主人对那个离国曼珠的憎恶和重视,遂不待萧珩出声,冷声喝到:“快说!”
“一直陪侍离君身边的那个叫林川的男人,不久前曾在药铺里买了一副很奇怪的药。”
“药?什么奇怪的药?”
“堕胎药。”
“堕胎药?”
“是!属下特意去问了药店的掌柜。那掌柜的还笑言,这世间怎么可能找到不伤身的堕胎药?”
虽然不明白林川一个大男人,且贵为离君亲随护卫,怎么还亲自去买这种药?
但见身侧萧周身的气场瞬间凛冽,萧怨不敢多言,默默的站在一旁,不再吭声。
耳畔嘤嘤虫鸣不知是不是也感知到了某种不知名的危险,原本欢快的叫声不觉缓缓的歇了下去。
“知道了!”
半晌,萧珩留下清冷冷的三个字后,带着萧怨转身消失在了身后的黑暗里。
“主人,那个林川好好地买堕胎药做什么?难不成,他不小心搞大了谁的肚子,想要逼着人家打胎?”
别说萧珩,就连说出这话的萧怨都觉得可笑。怎么可能?
“你觉得可能吗?”
“确实不太可能。”
“为什么?”
“跟在那个女人身边的那些人,没几个有闲情逸致去搞大女人的肚子。况且,就算是真的,他也没有必要自己亲自跑去药店买那堕胎药。”
“是啊!有谁,能值得他亲自跑这么一趟,还特特的询问有没有不伤身的药呢?”
“您是说……”
明白过来萧珩口中的谁指的是谁,萧怨不觉瞪大了眼睛,满眼的错愕和不信:“这,怎么可能?她?天天活得跟个行尸走肉没两样,她会……”
“哼!别忘了,她和大哥,曾一起独处过。”
“可这也,她堂堂一国公主,怎么可能和男人无媒苟合?何况还是血洗了她全族人性命,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公主?王子?山河破碎,所谓的「公主」和「王子」,也不过都只是曾经的一时好梦罢了。”
“主人说的是!那些被射成了刺猬的,砍了头颅的,摔成肉泥的,又何尝不是堂堂王子、一国君上?终究也不过都是悬颈横梁,大梦一场。”
萧珩没有说话,只瞪眼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汹涌黑暗,心,如沸腾的岩浆一般,汹涌着那个让他久久难以释怀的事实。
曼珠怀孕了,孩子是沙华的。
她怀孕了,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国仇家恨,两人之间阻隔着这样的血海尸山,可终究,还是没能阻止他们在一起。
她怀孕了,有了沙华的孩子,两个失去世间所有血亲,孤魂野鬼各自飘荡的两个人。
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孩子,一个不在他计划内的,逃离他掌控的小插曲,他们在这世间重又有了血亲,有了,也许能够重新在一起的可能。
不,不可以。哪怕只是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绝对不可以存在。不可以!
萧珩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夜间的露珠,缓缓在直立如孤木的肩头凝结。濡湿着那颗,充斥着黑夜和疯狂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夜里的霜露沾湿了他的肩头,萧珩这才缓缓的动了下,眼中瞬间射出两道寒芒,对着身后的萧怨幽声吩咐:“萧怨,去替我送封信。”
“是,主人。信给谁?”
“离君,曼珠!”
转身看着满脸惊诧和不解看向自己的萧怨,萧珩并没有向他解释的心情,只冷声吩咐道:“这件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别惹起大哥他们的怀疑。记住,务必要让那个女人来,最好,是独自一人前来。”
“主人是想……”
“她,活得足够久了……”
湿冷的夜,让呼出去的气体都变得凝湿沉重了起来。萧怨望着黎明前漆黑无光的天际,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狞笑。
“是!属下这就去办!”
夜,像是发了霉的漆黑麦芽糖,只剩下漆黑和苦涩。
同一时间,曼珠和沙华曾两次跌落的无极洞(此为沙华命名)早已被布置一新。
原本黑漆漆的洞内镶嵌着几颗闪烁的夜明珠,洁白的狐狸毛皮做成的裘毯暖暖的铺在原本铺着破烂稻草的位置。
躺在上面的沙华此刻正做着一个无比美好的梦,一个,他憧憬了一生却注定此生不可得的梦。在梦里,他和曼珠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孩子骑在他的脖子上,兴奋的开心大笑着。曼珠则紧紧牵着他的手,甜蜜的依偎在他的身旁。
风,吹动竹海,掀起一片柔柔的沙沙声,阳光柔柔的洒在三人的身上,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里。
睡梦中的沙华,不觉跟着咧开嘴,扬起了许久不曾见过的笑容。
第120章
梦断
无极洞内,曼珠全身隐藏在黑斗篷之下,脚步放的极轻。
当日于这无极洞中的疯狂痴缠、决绝断情似还萦绕眼前。
想到当夜与沙华的骨骼相缠,纵是平日里的曼珠如何的杀伐决断,亦不免双颊陀红,倒是让一贯英气十足的曼珠平添了一份小女儿的娇态。
直到此时,曼珠也没能想明白,原本早已死寂的心,为何在见着那封只有寥寥数字的信笺时,突然之间就变得再难以自持的疯狂任性了起来?
亦如当年那个月夜逃宫的自己,心怀无限的忐忑和憧憬,悄然的,再次离开了那座城。
孩子,在让她陷入了绝对两难的同时,也让她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丝对新生的憧憬和渴望。对曾经的眷恋和怀念,对未来的期盼和向往。
"如果,如果真的能够放下过去;如果,如果……是不是,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圆满和幸福?
不再有杀戮,不再有猜忌,不再有无畏的争斗和死亡。生命,是不是也可以再重新渲染上斑斓的色彩?"
“珠儿,答应父王,不要报仇,不许报仇。父王只盼你一世无忧的活着。”
“珠儿,不要恨,更不要报仇!生活在仇恨里的人,太苦了。父王希望,你永远都是那个嬉笑怒骂、喜乐随心的小丫头。”
心里草草给自己寻了个算不得是理由的理由,曼珠飞身上马。她不想再管那什么理智,不想再想那什么算计。
罢了,罢了,如果这个孩子是天意,那么也许,是天意让自己再活上一次。
洞中被收拾的很是清爽利索,竟连一丝丝的灰尘都不曾有。
甚至在洞顶装饰了十几颗大小不一的夜明珠。犹以中间的那颗夜明珠最为硕大明亮。
日常生活用的器具亦很是整齐,那摆放的方式,整理的习惯,显然全是出自沙华之手。
“他,难不成住在此处?”甩走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诧异和丝丝动容,曼珠发现自己自妊娠以来,似乎越来越感性了。
缓缓坐在用雪白的狐狸皮毛铺就的石榻上,用手轻轻梳理着雪白的毛绒。
曼珠记得自己只跟沙华说过一次自己喜欢白色的狐狸皮毛的话,不想他竟还记得!
听到洞口的脚步声,曼珠像个犯了错被抓包了的孩子,带着些许极力撑出来的倨傲,脸上却一点点的潮红,连着耳朵都一并泛起粉色。
“离君好大的雅兴!竟单枪匹马来我洛国辅都「闲逛」!”
淡漠讥笑的揶揄之声,并不是沙华。曼珠蓦然抬头,眼中最后那一丝丝的羞涩,在抬头的瞬间,化作了冰冷的杀机。
中计了!
“萧珩?”
看着越来越清晰的绝世美颜,纵使对这张脸的主人恨之入骨,曼珠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张脸不论长在哪一个女人的身上,都是可以让男人为之倾城倾国的绝世容颜。
这副心计若是正经想要于这乱世上称雄,怕这世间也鲜有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