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澜语不是头一回来莫府,但一进门还是有些吃惊。论其大小来,其实莫府比周府小不到哪去,但不知为何,里头的花树物件极多,砖瓦颜色用得又厚重,一进门便让人有压抑之感。
连新荔都蹙眉。“从前来的时候,记得不是这样啊,很是富丽的样子。”
“大概是你大了,见得多了。”荣澜语惦记自己弟弟,随口敷衍几句便进了门。自然不会往正厅去,而是先去了二姐姐荣澜烟所住的嘉慧园。
跟方才进门的时候瞧见的一样,嘉慧园门口也挤挤压压地放着假山石,左右错落一些矮子松,倒是有些文人气质,却半点不像个女子的居所。
荣澜语知道这是二姐姐迁就二姐夫的缘故,也不愿意戳破,逶迤走上前,在院里便瞧见了一袭奶白衣裳的荣澜烟。
澜烟长相妖媚,腰肢又纤细,其实更像一位得宠的妾室。但荣澜语这会没有跟她寒暄的闲心,因为一位圆脸少年正跪在地上,腰板挺得比门口的矮子松还直。头更是昂的高高的,一幅百折不挠的样子。
压下心底的不乐意,荣澜语看着澜烟好言好语道:“二姐姐,安宁不懂事,又惹您生气了?”
“你们姐两如今多有出息,我还敢说什么。一个堂而皇之成了参议夫人的座上宾,一个偷了我们莫府贵重的青金石珠链,还咬死不认,这都什么事?”荣澜烟坐在铺了厚厚垫子的玫瑰椅上,手里早早捧起了一个暖炉。
荣澜语知道荣澜烟是为了求子才如此保重身子,早不觉得稀罕了。可荣安宁竟然偷了莫府的东西,这让她诧异无比。
“这是真的?”荣澜语走到自家弟弟跟前,可还没等生气,便看见那张执拗而纯真的脸。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眼底微红却不肯落泪。
荣澜语心疼坏了,不忍心再苛责,柔声道:“安宁,你告诉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少年的高傲在自家姐姐的柔声细语里终于被放下,他的声音微颤,摊开手心露出里面的青金石珠链道:“姐,这不是当年父亲送给您的吗?是您嫁妆里面的东西。我在二姐姐房里瞧见了,就想替您要回来。”
“你这是要回来吗?”荣澜语的手指死死攥着,四根手指将手心怼得泛白,语气肃然道:“你这是偷回来!我从小就这么教你的?”
“这不是偷。是物归原主。”荣安宁挺着脊背,别过脸道。
新荔也心疼,连忙上前低声道:“主子,这是大姑奶奶当时从您的嫁妆里头翻出去的,想必是送给了二姑奶奶。咱们少爷不知道,自然就想拿回来,这也没什么错啊。”
荣澜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想想自家丈夫,还是硬着头皮道:“无论这珠链是谁的,如今既然在我的妆奁里,便是我的。安宁偷了我的东西,往大了说,就是这孩子品性不佳。咱们荣家虽然没落,可也世代以品行高洁为纲,又怎能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我已经打算好了,明日就把安宁送到劣教馆去,呆上几年再回来读书。”
劣教馆是盛京城里专为那些顽劣少年所设的教习所,几乎与军营无异。最可怕的是,进了劣教馆的人,往后无论做什么,身上都带着这个污点。许多地方在招人的时候都会明确提出来,进过劣教馆和监狱的人,不予接受。
所以此刻,荣澜语的脸彻底白了。她像一朵颤巍巍的芙蓉花,双眸慌张道:“二姐姐,宁哥儿也是一时糊涂。您要是把他送到劣教馆,往后咱们荣府不是彻底没了脸面吗?要不这样,我把宁哥儿接回去吧,免得他在这给莫府添乱。”
“接回去也行啊。可爹娘走的时候说的明明白白,宁哥儿的户籍文本必须放在我这。可话又说回来了,没有户籍文本,他就不能科考。你这样把他接回去,不是断了他的前途?”
“二姑奶奶不会轻易把少爷的户籍文本给咱们的。”新荔低声道。“夫人,您别糊涂。光接出少爷,拿不到户籍文本,也是无用的。”
荣澜语幽幽吐了一口气。“看来姐姐是铁了心要把宁哥儿送到劣教馆了?”
荣澜烟不安地搅了搅手里的帕子,不耐道:“倒也不是非送去。好歹宁哥儿也是我弟弟,我这不是叫你过来商量么?”
“姐姐有话不妨直说。”荣澜语站在荣安宁身后,用手轻轻搭在弟弟的肩膀上。弟弟的情绪果然好了不少。他似乎也敏锐地感知到了,自己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二姐和三姐彼此角逐的由头。
“不知妹妹听说没有,参议大人之前把寒执和文轩一同叫过去训话。”荣澜烟的声音渐小。
听完这话,荣澜语已经明白过来了。
二姐既然已经接受了荣安宁,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把他送到劣教馆去。她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挟自己。
要挟什么呢?
自然是通政司参议的那个正五品的缺儿。
再结合荣澜烟的这句话就不难猜出来,如今竞争这个缺儿的只有二姐夫和寒执两个人了。
明白了这事,又见荣澜烟眼神飘忽,她便心头一稳,示意新荔扶着荣安宁坐到一边,自己像玉兰树一样站着,淡淡笑道:“姐姐这么做,姐夫知道吗?”
“你想明白了。”荣澜烟别扭地动了动腰身,冷笑道:“怪不得你姐夫说你是我们姐妹三个里头最聪明的,还真是。我小瞧你了。”
荣澜语一笑,手指捻了捻帕子,继续道:“姐姐,你不觉得这是病急乱投医吗?您也得想想,如今正是姐夫要进益一步的时候。要是这个节骨眼上,传出了府里妻弟偷盗的事……您说,上头的人对姐夫会怎么想?姐夫何等聪明,怕是还不知道姐姐的这个主意吧。”
荣澜烟的手猛地抓住了桌角。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漏算了这一点。
这些日子,她的心里其实慌得厉害。数日来眼瞧着莫文轩嫌弃自己帮不上忙,整日往外头跑,她实在又惊又怕。当初与莫文轩在一起,人家看中的是荣家的家世,是自己的聪慧。可如今呢?论家世,她的父亲已经被流放了。
论聪慧,眼瞧着荣澜语是姐妹里头的后起之秀。
她还剩什么?一张看似貌美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