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幅乡下人做派,让姐妹两个对视一眼,好不容易才掩饰住嘴角的笑意。
荣澜语倒不吭声,只是亲手倒了茶汤递过去,双目低垂,淡淡扫了一眼那短得可怜的礼单。
二姐从荣澜语手里接过茶汤,递了一个慈爱的微笑给她,又看着郝玉莲道:“协领夫人,不是我夸口,我们家这位妹妹真真是极好的。你看着偌大的荣府,可都是她一个人打理的,这可是治家的好手。”
“是啊是啊,我还想谁把府上弄得这么利索精致,原来荣府现在是姑娘当家。”郝玉莲努力扯动嘴角,趁着这功夫细细打量起荣澜语来。
但见她一身淡黄的襦裙,两朵发髻上各坠着珍珠流苏,小脸娇俏好看,手指尖忍不住就往手心掐了掐。
这样好的姑娘,可惜是外甥媳妇,不是儿媳妇。
修长粗糙的手指挡在唇边轻轻咳了咳,郝玉莲压下念头,拿过手边的礼单,吵吵嚷嚷道:“我就说我家这侄子配不得咱们三姑娘的。您说,我那侄子虽然是个京官,可年纪还小,手里没存下什么私囊。当年我那妹妹还在的时候,倒是很会经营。可惜啊,天妒红颜,她撒手一去倒是省心了,留下了多少张能吃能喝的嘴呦。我这妹夫又不中用,倒腾过瓷器,又开过药局,不知赔了多少银子。这一老一小,实是累赘呐。”
人家亲戚送聘都是句句美言,郝玉莲这样一味把实情往外掏的,也是打着灯笼难找。但这正中了荣澜语的下怀,她想听的,可不就是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嘛。
这边荣澜语暗暗品着郝玉莲的话,没想到郝玉莲这厢也一个劲儿地往荣澜语脸上瞥。照理新娘子听见这些话还有些动静才是,这不声不语算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真是看上周寒执那张脸了?
郝玉莲不信邪,又絮叨了半晌,才总算把手里的礼单递出去了。“单薄是单薄些,但我那外甥争气,将来总能个说法的!”
“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荣澜芝听得有些不耐,但转瞬似乎想到什么,又干笑道:“将来没准周大人更有出息呢。”
“正是。”荣澜烟接过礼单直接撂在了桌上。文轩对她说了,只要能安安生生嫁个为官的人家,旁的都是小节。
郝玉莲瞧着这姐两压根没跟礼单较劲,心里愈发嫉妒外甥命好。又看着荣澜语笑眯眯的淡定模样,不由得咬紧牙根道:“哎呀,这话我本不该说。但若是不把丑话说在前头,我真觉得对不起这样好的三姑娘。”
说罢,她不顾荣澜烟有些扭曲的脸色,大喇喇道:“我那侄子,如今实在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一月挣了几两银子,全都送到赏心楼跟那群狐朋狗友拉交情去了。这不,昨儿又是如此,连今日的大事都耽误了。”
“哎,说起来我不知劝了他多少次,存些银子,存些私囊,起码先把府邸整修一下。如今那外头瞧着倒是阔气华丽,可谁知道里头是空荡荡一片呐。这酒鬼啊,真真愁死人,难道往后成了婚,还让新娘子住空房子吗?”
若说进门之前,郝玉莲还有三分指望这亲事能成,可一见荣澜语如此中用,她倒有些反悔了。要是真让这么伶俐的姑娘进了门,她将来还怎么去周府打秋风,又怎么借口府里没有女眷而去操持人家的家务事。
那周家如今虽不怎么样,可那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加上周寒执的俸禄,可都是她眼热已久的。
说完这番话,郝玉莲长长叹了一口气,用看似心疼实则期待的眼神看向荣澜语。她就不信了,这小姑娘此刻还不慌?
合该闹翻天了。
第4章 竟是个酒鬼
竟是个酒鬼?
荣澜语此刻哭笑不得。旁人大概不知道,荣澜语的父亲便是因为醉了酒才在御前说错了话,进而被罚了流放的。故而她极厌恶喝酒的人。
然而世上的事兜兜转转,大概就是如此。你越厌恶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但毕竟积年的教养在这,虽然心里已经开了锅,但脸上却能做到半点波澜都不显。一张樱桃小口轻轻抿了抿,手中的茶汤便顺着嗓子游下去,唇齿间只剩回甘。
她细细思量着郝玉莲的话,与自己前两日听来的闲话往一处对。旁人都说周寒执没什么毛病,郝玉莲却说他嗜酒如命,这是什么缘故?
然则这话不好问出口,只能拿眼去看清韵。清韵也果然通透,脸上笑呵呵过来往茶壶里添了热水,便佯装无意问道:“夫人可别逗咱们姑娘,姑娘胆子小。再说了,盛京城说大也不大,纨绔堆儿里可从没听说过有周公子这号人物。”
这话说得极周全,荣澜语心里熨帖极了。
郝玉莲见她不信,眼底便有些急,一张唱戏的脸往前凑了凑,瞪眼道:“我是寒执的亲姨母,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家外甥。外头没有人说寒执的坏话,那是寒执好交际,那些哥儿们也都记他的好。可那些人,谁也没日日跟寒执待在一块,谁都不知道他的时光整日都是在酒桌上打发的。更没谁去过周府,哪里知道周府一片空荡。”
瞧她说话神色正经,荣澜语心里头便已经信了七八分。再加上今日下聘,周寒执却因醉酒未曾前来,由此事便更可以窥见一斑了。
荣澜语有些颤抖的手往袖口里藏了藏,鸦羽般的睫毛轻轻低垂。她觉得自己已经失态了。但实际上这幅神情在郝玉莲眼中什么都算不得。郝玉莲甚至觉得这姑娘莫不是个痴的?爷们们不觉得嗜酒是什么恶劣脾性,但在女子眼里,谁不知道吃酒的男人难侍候。再加上府里一片空空荡荡,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眼瞧着郝玉莲脸有不甘,似乎还要添油加醋的模样,荣澜烟终于坐不住,顶着干巴巴的笑容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喜欢吃些酒怕什么。你只瞧官场沉浮,上位的哪个不是吃酒的人?府里空荡也不算什么,那水曲柳的桌子如今便宜得紧,银子存下一两个月不知能买下多少。再说,我这位妹妹手里可是有铺子的,咱们爹爹可大方得很呢。”
这话是说给荣澜语听的,却听得郝玉莲心里热热的。她真是糊涂了,光惦记着周府那点子银钱,怎么全然忘了这三姑娘的嫁妆?若是二人都成了婚,家里又连个长辈都没有,自己时不时过去坐镇指点一二,自然也有利可图。
想到这,她竟有些后悔方才的话说得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