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打断了凝固的气氛,顾奉安和福庆回过头去,震惊地看到清茶一头撞死在门框上,鲜血从她额头上流下,流过她惨白的脸颊。
顾奉安吓了一跳,猛地松开了掐着福庆脖子的手,看着自己颤抖着的手,仿佛那双手也沾满了鲜血。
“没有退路了。”顾奉安失魂落魄地呢喃着,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福庆,猛地抓起书案旁的剑,直接刺进了福庆的胸口。
福庆因为疼痛皱起了眉,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抓着顾奉安的手把那把剑刺得更深,他也因此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飞溅在顾奉安的身上。
顾奉安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甩开手退后一步,看着福庆倒在血泊中,惊魂未定一般喘了半天粗气才平复过来。手上似乎还残留着福庆冰凉指尖的触感,可福庆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福庆跟了他许多年,就算他只当福庆是个奴才,却终究和别的奴才不一样。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是真的站到了悬崖边上。唯一一个肯为他考虑希望他回头的人已经被他亲手杀掉,所以明知道白静滢在利用他明知道前面是绝路他也再也无法后退。
窗外风雨交加,顾奉安看着瘫在门框边的清茶的尸体和脚下血泊中福庆的尸体,默默攥紧了袖子下的拳。
善恶有报
高明和顾承德撑着伞走在雨中。
顾承德浅笑着问道:“高将军为什么会选择忠心于父皇?”
高明脚步不停,轻笑了一声从容回道:“四皇子不相信微臣对皇上的一片忠心吗?”
因为在御书房的所见所闻,他对这个可以假扮傻子忍辱负重十几年的四皇子十分钦佩,所以此刻对于顾承德问话他并没有反感。他也明白,接下来他和顾承德要做的是清除叛贼守护皇宫的重要任务,这个时候彼此信任更重要。皇上了解并认可了他的忠诚,但是四皇子并不清楚,所以对四皇子阐明他站在皇上这边的理由就是必要的。
顾承德停下脚步,隔着两人伞边垂落的雨帘和他对视,说道:“直觉告诉我高将军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他并不是不相信高明的忠诚,只是他直觉高明如此坚定地站在顾辞这边应该有别的理由,而在放心地同高明并肩作战之前,他需要弄清楚这个理由,确定这个理由足够可靠,可以支撑他相信高明。
高明和他对视了片刻,浅笑着开口道:“四皇子知道公主身边的小太监福灵吗?他会点武功,人又机灵,本来陪着公主远嫁很合适。可是公主出嫁之前他意外生病,滢贵妃说公主出嫁吉时耽误不得,而他这样不吉利。他留在了宫里,可是滢贵妃还是没有放过他,是滢贵妃身边的碧莲提醒他小心,我才救下了他,同时也发现了羽林卫中有人蠢蠢欲动。”
顾承德看着高明坦然的笑容,自然也明白了一切。高明喜欢福灵,救下了福灵,还发现羽林卫的异动,汇报给了他父皇,而顾辞则是成全了高明和福灵。
这的确符合顾辞处事的风格。他杀伐果决却又如同神明一般对所有人充满了悲悯和温情,包容着所有人,看透了一切又掌握着一切,却又精准地把握着尺度。
御书房。
小太监帮蒋理打着伞,蒋理端着熬好的汤药来到了御书房外。
等在御书房外的太监总管福德神色从容如常,没有接过他手里的汤药,而是同御书房内顾辞禀报道:“皇上,蒋太医送汤药来了。”
“让他进来。”
顾辞的声音从御书房中传来,福德听命把御书房的门打开,让端着药的蒋理进去,眼角余光瞥到那个帮蒋理打伞的小太监有些紧张地往御书房里瞟。
福德在心里冷笑一声,冷着脸让那个小太监退下到一边去。
顾辞看着蒋理浅笑着说道:“你来了。”
蒋理恭恭敬敬行过礼将放着汤药的托盘轻轻放在桌案上,从袖中掏出那个装着毒药的纸包放在旁边,轻声说道:“证据都准备好了,戏台也搭好了。”
顾辞拿起托盘上的瓷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药,笑着说道:“好戏可以开始了。”
翊华宫。
白静滢正坐在榻上算计着蒋理这一碗汤药下去起效要多久,顾奉安那边宫变要多久,却突然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她过了一会儿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绳子紧紧捆着,双手都被反绑在背后,嘴里也勒着一道布带无法出声。偌大的翊华宫一片死寂。
白静滢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拼命挣扎了几下却发现绳子捆得十分结实,她根本挣脱不开。
就在她气愤懊恼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从帷幔后面走了出来,眼神阴鸷,带着冷酷的笑容看着她。
是碧莲!
白静滢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挣扎得更厉害了。
碧莲看到她这样子不由笑了,走过去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碧莲的笑容很疯狂,没有自称奴婢也没有对她用尊称,揪着她的头发说道:“娘娘还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吧?我说你头疼睡下了,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你猜怎么着?那些宫女太监们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你明白吗?他们都怕你讨厌你,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你。”
白静滢脾气很糟糕,碧莲说她头疼睡下了,那些宫女太监自然都躲得远远的不敢来触霉头。
白静滢震惊地睁大眼睛,挣扎着想要弄出点声音来,却只能绝望地发现碧莲说的是对的,翊华宫里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碧莲看着她惊恐绝望的样子,勾起一个冷笑,说道:“我不会杀你的。但是你也别想逃跑。你所做的一切,皇上都知道,你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白静滢看着碧莲,虽然她只当碧莲是个奴婢,可碧莲到底是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的,怎么会突然背叛她,还好像恨不得杀了她的样子?更让她疑惑的是清茶那个死丫头竟然也不在这里,不然碧莲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控制住她。
“你想知道清茶去了哪里吗?”碧莲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看着她,好像想起了十分有趣的事情,笑着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她喜欢顾奉安身边的福庆,听到你逼着蒋太医给皇上下毒,就跑去给福庆通风报信了。”
白静滢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她没有想到身边最信任的另一个宫女清茶竟然也背叛了她。
碧莲冷眼看着她,说道:“你不敢相信对吧?对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来说,我们这些太监宫女就如同蝼蚁草芥,再卑微不过,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跟个物件似的,用顺手了便用着,不顺手了便随手丢到不知道哪里去,自会有人收拾了去。多一分心思都不用花,也一点也不用在意。所以你和顾奉安根本不会想到我们竟然也会有人的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和你们一样因为欲望和生存而挣扎在这高高的宫墙之中。葬送你们的是你们的傲慢和自以为是。”
白静滢听了她的话,不再挣扎,而是直视着碧莲的眼睛,试图看懂她眼神中那浓烈的恨意到底从何而来。
碧莲似乎也明白她想问什么,死死盯着她幽幽开了口道:“我刚入宫的时候因为胆子小又笨手笨脚,被别的宫女欺负,是蒲苇帮了我,还像姐姐一样照顾我。可惜她后来去了柔妃宫里,而我后来被分来了你这里。我爱着蒲苇,一直想要尽我微弱的力量去守护她。可是几年前我家里出了事,你大发慈悲让我出宫,可是我没想到等我回来就听说蒲苇撞死了。我知道是你发现她和福盛私会,所以威胁她替你嫁祸柔妃除掉柔妃。”
白静滢脸色惨白,确实如碧莲所说,她把这些宫女太监当成奴才,当成可以利用的工具,根本不曾在意过他们的悲喜,连他们的命都不曾放在过心上。所以她根本想不到,清茶竟然会为了顾奉安身边的那个福庆背叛她,而碧莲竟然会为了那个死去的蒲苇在她身边谋划这么多年,想要置她于死地,并且最终毁了她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
碧莲看到她这个样子笑意更深,带着报复她的快感继续说道:“你要除掉福灵的时候是我帮了他。多亏了他,我可以和高将军认识,把你做的事情都禀报皇上。所以你让我把那封信送到钱成锦府上的时候,皇上就已经知道了信的内容。”
随着砰的一声,一个侍卫突然推开门冲了进来,拔剑就向白静滢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黑衣影卫突然从房梁上落下来,出剑挡开他的剑,利落地一脚揣在他胸口把他踢飞出去,下一刻他的剑就横在了那侍卫的脖子上制住了他,左手迅速出手卸掉了那侍卫的下巴阻止他咬舌自尽或者服毒自尽。
碧莲看着那个黑衣影卫拿绳子把那个侍卫绑在柱子上绑好,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看着惊魂未定的白静滢说道:“让我猜猜他是干嘛的?看样子不是来救你的?是不是你的姘头贾仕凯怕你暴露所以一直安排在你身边准备灭你的口的?”
白静滢脸色铁青,仍旧微微颤抖着,看着那个被绑起来的侍卫,眼神充满了绝望。
高明和羽林卫早有准备,叛军刚刚集结起来想要冲入宫中就被突然冲出来的大批羽林卫团团包围。一场激战之后,大部分叛军都倒在了血泊中,剩下零星几个最终选择扔下武器投降,只剩下顾奉安还在负隅顽抗。
顾奉安全身湿透,手里握着剑,红着眼睛指着周围的羽林卫,眼神阴鸷,疯狂而偏执地怒喝道:“退下!我是皇子,没有父皇的命令,谁敢动我?!”
高明微微蹙眉,抬手示意羽林卫们退后一步。羽林卫们严阵以待,但也只是有些紧张戒备地看着顾奉安,都没有动作。
顾奉安的话音刚落,利刃洞穿皮肉的闷响声就在一片死寂中突兀地响起,他蓦地睁大眼睛,惊讶地低头看着从胸口透出来的剑尖,僵硬地回过头去,在看到身后的人的瞬间他更加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你!”
顾承德站在雨中,眼神清明,不再是往日里的傻子样子,唇边挂着一抹冷笑看着顾奉安,说道:“没错,是我。”
顾承德猛地拔出刺入顾奉安身体中的剑,一边冷眼看着顾奉安倒在血泊中死死瞪着他,一边一脚踩在顾奉安脸上,慢条斯理举起左手的手谕说道:“我奉皇上手谕,将叛臣贼子顾奉安就地正法。”
羽林卫们见了皇上的手谕立刻单膝跪地,听了顾承德的话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顾承德这一剑并没有刺中要害,因此顾奉安虽然伤得很重但是暂时却并不会死。他倒在地上的泥水中,狼狈不堪地被顾承德踩着,仍旧挣扎着用充满不甘愤怒的阴鸷眼神死死瞪着顾承德,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将他生吞活剥。
顾承德却没有进一步打算,只是退开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顾奉安,欣赏着他的痛苦和愤怒,轻轻摆了摆手对身边的一个羽林卫说道:“仔细搜一下他的身,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什么武器。”
那羽林卫听命上前,仔细在顾奉安身上翻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什么别的武器,就起身复命。
顾奉安伤得不轻,又一门心思都在顾承德身上,也就没有反抗那羽林卫,只是死死瞪着顾承德,目眦欲裂。
顾承德摆摆手示意那个羽林卫先退到一边,收起皇上的手谕,缓缓走过去在顾奉安身边蹲下,勾起一个冷笑,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起来,低声附在他耳边轻笑着说道:“你想不到吧?我竟然不是真的傻子,而且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
顾奉安瞪着顾承德,抬起手想要伸向他的脖子,却被顾承德出手抓住。
顾承德云淡风轻地笑着,抓着顾奉安的手狠狠地把他的手腕折过去,另一只揪着顾奉安前襟的手却仍旧抓得很紧,任凭顾奉安如何挣扎也无法逃掉,看着顾奉安只能咬牙死瞪着他忍下痛苦的惨叫声。
顾承德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又继续凝视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不过你应该不知道,白静滢那个贱妇骗了你。是她想要害太妃和昭瑞长公主然后嫁祸给你母妃,让你母妃被打入冷宫惨死。是她和赫连曜还有贾仕凯都有一腿,利用你劝皇上让靖慧去蛮族和亲,制造和亲公主失踪的事件挑起战争再意图篡位。你以为她在帮你夺皇位,其实你只是她的一颗棋子,她通敌叛国帮助赫连曜侵占我大宁的国土,而她真正想要扶上皇位的是贾仕凯。”
顾承德虽然故意要在顾奉安死前告诉他真相,但是这些毕竟涉及到皇室颜面,顾承德自然不会让其他人听到,因此他刻意离顾奉安很近,又压低了声音,几乎相当于耳语,所以那些羽林卫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况且一个皇子反叛,被另一个皇子奉皇上的手谕诛杀,这样的事那些羽林卫也并不希望过多参与,因此他们也很识趣地低着头,没有试图刺探什么。
顾奉安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顾承德,虽然白静滢和贾仕凯的奸情福庆之前告诉过他,但是白静滢害死他母妃的事情以及白静滢和赫连曜的关系他却从不知情。
他抖着嘴唇竭力平静下来冷哼一声看着顾承德说道:“你在撒谎!你只是为了骗我!”
顾奉安虽然看起来还算平静,但是失血加上他的情绪崩溃让他的脸看起来惨白如纸,就算他竭力装出镇定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根本不在意顾承德的话,也不相信顾承德的话,可是他眼神中难以掩藏的动摇和痛苦还是出卖了他。
其实结合他此刻的处境顾奉安就该知道顾承德的话是真的,可是顾奉安不想承认,不想承认他输了,也不想承认他一直相信爱慕着的白静滢竟然一直在欺骗他利用他。当然他更不想让顾承德看到他知道真相以后崩溃绝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