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什么都不怕,他在京城的第二年就想告诉谢让,谢让的道是错的,如今已经又多少年了,他再也找不到一个谢家子,所以他只能对面前人说:“某行的都是正道,后辈自当自勉。”
可我和你并不是一条道,一个念头忽然在白九心中浮现。
他曾经的师叔终于呼出一口浊气,把一切都收拢在平静里,他依然还是那个清流直臣,谁也挑不出来毛病,甚至就算刚刚那段话,都没有说一个不该说的字。
白九则很平静的看向胡善龙。
他的确恨胡善龙,没有人听到这种手刃恩师的事情会不恨这个学生,在离开沥江府逃亡的日子里,他在梦中不止一次质问过胡善龙。
“我祖父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这样对他?”
为什么带着人抄家的得是你?
可现在,这句直臣让白九忽然懂了一部分真相。
他心直接沉到最深处。
“后生啊,”他们终于走出到了凉亭,管事送来了热茶,两个人坐在石凳上,胡善龙也终于放下了大部分的戒心。
面前少年的神色,是没什么问题的。
若真的是那个少有才名的谢嘉鹿侥幸活到现在,胡善龙就可以相信之前和自己交手的是谢嘉鹿了,而谢嘉鹿既然找上他,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说不定匪首白九就是谢嘉鹿的暗线。
但是面前的陆伙计的懵懂做不了假。
他简直就要生出冲动,收面前的人做弟子,不为别的,就为了这张脸,不管他是真的谢家后辈还真的只是机缘巧合,都得放自己眼皮子底下。
可惜了,他想,来前官家刚刚和他商议过商户科举的的事,这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孩子带回去的。
他最终和气笑了,还是那个位高权重却温和的胡大人:“人老了就忍不住絮叨,后生也会有这一天的。”
面前的少年果然连声忙道大人还年轻,眼中也是胡善龙熟悉的年轻学子们看他的仰慕,而他心中索然无味,把攒了多年的话能说出口的都说出来后,他现在只想大梦一场。
他吩咐管事送客,又示意对方派两个人盯着,看这伙计去哪里。
而白九踏出胡府的大门,他茫茫然的朝前走去,半天了,最终走去了胡伙计的宅子。
第51章 后悔
白九自然是听出来身后有人跟着的。
就算没听出来, 他也清楚,以胡善龙的谨慎,就算放下了戒心, 也要亲眼所见才当作真实。
他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头痛欲裂,但比起躯壳上的痛楚,更难受的则是刚刚听到的话。
胡善龙是在说给谁呢?到底是陆伙计, 还是别的人?
而更重要的,则是胡善龙那句直臣。
胡善龙坦荡, 他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愧对过自己, 最多是遗憾, 可这对白九来说反而更痛苦。
他恨胡善龙,恨他毫不顾恩情,可他也从来知道, 这种事情不是胡善龙一个人能做的来的,他希望胡善龙身后还有的人会是什么王侯权贵,可胡善龙在他面前,直接坦荡的告诉他:他胡善龙固然心冷手狠,但他就是直臣。
白九敲开胡伙计的门,低声道:“今晚我住你这里。”
他面色苍白, 胡伙计不敢多问,就让他进来了。
胡善龙效忠于谁,这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事,白九自然也知道,甚至他更知道的是,就算祖父还活着,也绝对不会说胡善龙做直臣有哪怕一点不对。
天地君亲师, 做直臣到底有哪里不对?
不对的只有灯下黑不承认,非要去找那个其实他本该知道的真正动手的人的白九。
头越来越疼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想起来了什么,他看见了空照小和尚,还没有剃度,头发长长的,眼睛却还如一潭死水。
他自己则穿着一身短褐,手中是一截刀。
好听的话叫做刀,不好听的话,其实就是一块缠了布条的铁片。
他的刀对准了另一个人的喉咙。
那是个僧人,满面风霜之色,他眼睛里是白九的倒影,那不是现在的还温和的白九,反而满身戾气,一脸脏污。
持刀的白九声音也是冷的,“你还敢来这边?”
僧人大笑,指了指身边的空照小和尚:“谢嘉鹿!你都敢在江南,我为什么不敢!至少我知道谁害的我,而我又救了谁!”
刀刃微微向前,刺破了一点肌肤,一滴血珠将落不落,白九听见自己的声音,冷的只剩下戾气:“范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