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大事,自然也要岳家沟通。
虽然岳家并不是很想听,特别是朱氏,板着脸仿佛随时都要杀人,但谢子介的告知也就是告知,就像朱氏知道,她已经没有了磋磨鹿琼的机会一样,她也失去了对鹿琼婚事的控制。
鹿老爹是很乐意嫁鹿琼的,反正鹿琼和鹿慧都是他女儿,朱氏说的那些好处,嫁的是鹿琼他自认为也能享受到,既然这样,谢子介要娶鹿琼,他才不拦着。
而鹿琼要嫁给谢子介,那么四两银子的赌债,就只能换一种方式还了。
朱氏卖了自己剩下的嫁妆,又把她和鹿老爹的棺材本拿出来一部分,才凑够了四两——甚至这些鹿老爹都是不愿意的,他觉得为什么要动家里的钱,那可是他的棺材本啊!
鹿老爹是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性子,和高氏做夫妻的那些年,他是全村有名的憨厚人,而和朱氏做夫妻这么久以后,他也刻薄且自私起来。
除此之外,按照谢子介的要求,他们得像嫁鹿慧一样嫁鹿琼,鹿慧的嫁妆是朱氏攒了许久的,囊括了高氏当初给鹿琼的全部嫁妆,她把鹿琼叫出来,用淬了毒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鹿琼,让她把鹿慧的嫁妆拿走。
身后鹿慧骂骂咧咧:“你个黑心肠的,白养了你这么多年,狗东西,早该把你扔井里溺死!”
“娘!娘!我该怎么办啊!”鹿慧哭嚎,“鹿琼这黑心肠的,以后肯定会杀了咱们呀!”
她又换了几种更脏的骂语,鹿琼却没有表情,她并没有按朱氏说的拿走鹿慧的所有嫁妆,而是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打开,把里面属于高氏和鹿芝的拿走。
鹿慧的嫁妆主要是朱氏的嫁妆和后来朱氏自己攒的。
她不要。
但她要回了自己的工钱。
给钱的时候鹿老爹手都是抖的,头一次后悔当时那么爽快答应谢子介,他气道:“从没听说过子女要回自己工钱的,你不孝!”
鹿琼一笑:“这不是工钱,只是爹心疼我,拿我这些年做的活计的工钱给我添妆,至于孝顺……”
她浓密的睫毛微阖,看不清神情:“鹿家村谁不知道我每日起得最早,睡得最晚,家里劈柴洗衣,做饭挑水,都是我在做,爹,孝不孝大家是看在眼里的,就算告到族长那里,都没人信的。”
鹿老爹除非拿不孝的罪名就地打死鹿琼,不然他就立不起不孝这个罪名。
但打死秀才娘子,暂且不说谢子介自己的威势,书院里的书生们会一致当做对他们读书人的挑衅的。
鹿秀还读不读书?以后他们的孙儿外孙还读不读书?
鹿老爹咽了口唾沫,十六年来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女儿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笨嘴拙舌。
有了婚约,谢子介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鹿琼了。
他依然不好直接去鹿家的,幸好鹿大娘热心,让他俩去自己院子里说话,谢子介看得出来鹿琼也的确有话要问,谢过鹿大娘后两个人就去了院子。
“婚后,我要怎么做?”鹿琼很直白。
谢子介比她高,能看见鹿琼黑白分明的眼睛,鹿琼并不是时下最出色的美人——大周喜欢乌发白肤,面如银盘的贵女,鹿琼相比较,下巴太尖,人也太瘦,因为做的活多,肤色也是微黑。
可她还是很漂亮的,是一种生机勃勃的漂亮。
不过谢子介更高兴的是,用了他给的药膏,鹿琼的手上冻疮,已经好多了。
他忽然意识到,假如谢家没有破灭,现在母亲应该也在给自己挑佳妇了。
他还是个小童的时候,母亲问过他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他那时候很狂,撇撇嘴,说想要一个饱读诗书,比他还聪明的妻。
满屋大笑,就连最严肃的祖父都拍着他脑袋,让他别胡闹,九哥很直接,指着他笑嘻嘻的:“十三弟娶不到媳妇喽。”
他其实并不想娶妻,像九哥一样早早定下世交家的女儿,这种事真的是没意思透了。
要比谢十三郎还聪明的妻子,这本身就是种拒绝。
“十三郎这性子,”祖父摇摇头,难得开了句玩笑,“也不知道以后谁能治的住。”
而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这恐怕会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婚事。
鹿琼和他和离,或者待他身死后,会有第二次婚姻,若有机会,他会替她把关,帮她找到一个合适的温厚夫婿,而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余,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但他居然有些高兴,就算这场婚事注定是短暂且充满隐瞒的,并且仓促到荒唐,但他这辈子唯一的婚事是和鹿琼这样的姑娘,那也很不错。
尽管他在来宝丰县前,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娶一个字都不识的农女,尽管直到现在,他对鹿琼也只有欣赏,与男女之间的旖旎毫无关系,但他由衷地觉得,等到粉身碎骨那一天,他依然会觉得有过这样一场婚事,非常不错。
鹿琼见他半晌不回答,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了,她解释道:“你说是权宜之计,但别人眼里我们依然是夫妻,我很笨,字都不识。”
鹿琼仰头:“我会不会耽误你?”
她看见谢秀才笑了,他说:“不会。”
“你不笨,谢家更是没有休妻之说,一切都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