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不久,鹿芝就要出嫁,鹿琼要学怎么在朱氏手下活下去。
鹿芝再也没说过要教她识字。
只有她之后这么多年,魂牵梦萦那本姐姐刚刚拿出来的识字书。
“有这份心就好,”谢子介道,他桃花眼弯起,指着桌旁的凳子要鹿琼坐下。
“读书很简单的,你有心,就能学会,但你没有人教是不行的。”
他非常笃定。
谢秀才说得这样坚定,鹿琼肯定要信他,她想了一会,自认为明白了——鹿秀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心思就不在读书上,所以识字才那样慢。
“我会好好学的,”鹿琼郑重道。
谢子介一笑,铺开纸,耐心写下两个字,他手腕悬空,字却很有力,筋骨分明,鹿琼眼睛跟着笔尖,简直要目不暇接。
谢子介顿笔,指着那两个字:“这是你的名字。鹿是一种动物,而琼,是美玉的意思。”
那两个字放进书堆里,鹿琼是绝对找不到的,可此时此刻,它们孤独地立在白纸上,却有了特殊的魔力。
鹿琼眼睛贪恋着盯着那两个字,甚至不敢点头,仿佛自己动一下,这两个字就要碎掉不见了。
“鹿、琼。”她轻轻念了一遍。
谢子介把笔递到她手上,看着她笨拙地拿笔,歪歪扭扭地写下这两个字。
鹿琼有些懊丧,明明她已经尽力了,怎么笔到了手上,仿佛用不上力了呢。
一只手覆在了她手上。
谢子介的手比她大了一圈,骨节分明,指尖和掌心还有一层厚厚的茧,现在这只温热的手替她调整好了笔,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地又写下一遍。
两个秀气的字又一次呈现在鹿琼眼前。
谢子介放开手,示意鹿琼再试一次。
这样来回了约莫七八次,她终于能写出来还算端正的两个字了,鹿琼盯着这张白纸,忽然涌出来一种浓烈的幸福。
原来她的名字是这样写的,原来这就是鹿琼。
“你看,识字是不是很简单?”
谢子介笑吟吟道:“不用怕麻烦我,只要晚上我回来,你自可以来书房找我,教你识字不算什么。”
他这样说倒也不完全是安慰,教鹿琼读书识字,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鹿琼有上进的心,谢子介是高兴的。
他看着鹿琼还在比划他写的字,含笑:“等过几日我找些字帖给你,临久了你也能写出来这样好看的,今日还早,你可还有什么想学的?诗?经义?别的字?我讲给你。”
然后他听见鹿琼雀跃的声音,带着期盼:“谢秀才,你能教我你的名字吗?”
他的名字……
谢子介拾起笔,烛火隐去他的神情,依然是一室暖意融融,他写下谢子介三个字,指着教鹿琼念。
鹿琼学得很快,比谢子介想象的快很多,她很欢欣地一遍遍写下谢子介三个字,还要问他是什么意思。
“介是耿直之意,”谢子介说,他拿了笔,在谢子介三个字旁边几下勾勒了一只小兽。
“谢秀才,这是什么呀?”鹿琼问他。
他添完最后一笔,长睫微垂:“这是鹿。”
那只小鹿栩栩如生,卧在谢子介三个字旁边,精神又天真,他在鹿琼的雀跃里,第一次仔仔细细看向这个他设计里,迟早会消失的名字。
谢、子、介。
*
自从鹿琼知道可以读书识字,做工都多了几分喜气洋洋,可惜这种雀跃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毕竟和她结伴的周绣娘一日比一日愁眉苦脸。
鹿琼这几天打算去做副手衣,细绒软布的,天是一日冷过一日的,早点做出来让谢秀才戴上,会暖和很多。
鹿琼还有个主意,若是常见的手衣,四指是连在一个筒里的,暖和倒是暖和,但拿些什么就不方便,偏书院里是没有炭火的,手衣不能用,就只能抱着手炉。
可谢秀才总嫌铜壶累赘,再说谢秀才平日里去的地方不少,总有些地方手炉不方便,就说这几日,谢秀才就常常晚归,说是在托人找些东西。
要是她比这谢秀才的手,做个每个指头都分开的手衣,在屋子里也能用,那就方便多了。
这几天她跟着谢子介识字,目测了谢子介手的大小,手衣并不难做,难得是贴合,她打算先悄悄试试。
布就用上回谢秀才带回来的就好,谢秀才买了实在太多,鹿琼在心里想着新手衣的样式,脚步都要飞起来了。
回到家,屋子里也是一片暖融融,谢家炭火用得早,鹿琼坚持用了膏药,今年的冻疮都好差不多了,简直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