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他。可是他爱她。他绝无可能放她从身边离开。就算是恨,是纠葛,也要她生死都在身边。她的爹娘死在她的面前,是在他认识她之前就已经发生的事,薛素鸣从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如果没有他们的死,他们未必就会有现在。
这是因果,也是注定。
可是,她就会因此而默默地牵扯着情绪,她恨他,却也依赖他,他们或许这一辈子都将这样纠缠下去。就像师父说的,相依为命。很美的一个词语,他欠她的,她想要一双纯白无垢、没有遇见死亡的眼睛,那他就给她。
从前,他听到别人说他冰冷无情、孤傲刻薄,他以为很可笑,不过是弱者的自以为是、自欺欺人的说法。直到现在,遇见了她,有了她,他想体会那些七情六欲,就算是她那些过于敏感纤细的情感,他也想着一并体验。
没有了一双眼睛,他还有一双手,可以牵着她的手,陪着她。
银针缓缓刺入穴道,整个世界变得一片黑暗,声音反而更加敏锐了。内家功夫过人,纵然是不能目视,一切也悉如眼中。
“谷主……?”百蕊等管事却被他这副样子吓得个惊慌失色,差点忍不住上前望闻问切一番。
当然,号称圣手的第一医仙又岂非浪得虚名,他看透了每个人的心思,淡淡的话透着一股镇定、果决。“试药之时,误用了罗心花,毒入眼部,近来都无法视物。”
大家都是欲言又止,好好地,一夜之间,忽然自家谷主的眼睛都废了,这叫什么道理。无论他说的借口多么理直气壮,大家都难免想歪。
若是瞎了一天,两天也就罢了,可是时间一长,大家居然都习惯了谷主带着白绫的样子了。瞎了眼睛的谷主仿佛也多了一些烟火气,有些脆弱的美人样子,当然没有人敢说,都只是在腹诽着。
当薛素鸣眼睛倾覆白绫,眼睛暂时不能视物的样子出现在之之的面前,饶是她,也呆滞了一下。
可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更加亲密与她,更加依赖与她,除了那些必须处理的事务,必须要做的药人试验,他寸步不曾离开她的左右,像是一条蛇般紧紧地缠着之之,几乎让她难以呼吸,没有了一点自由。
而在月迷谷中,他们的婚事也像是板上钉钉。自从薛素鸣瞎了一双眼睛以后,那些流言蜚语竟然也慢慢消失了,谷中竟然有了些声音,说是他们很般配。
之之冷笑,般配,可能他会心死得更快。
当万物凋零之时,初冬已至,寒梅发了几枝,微澜湖上的湖水已经结了浅浅的冰层。
琴声铮铮,悠悠地应着窗外的风雪。
她卧倒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琴声,比起过去那些技艺高超的琴曲,现在他的琴声里蕴含了太多的情意,分外地让人讨厌。
“哥哥,没有了一双眼睛,还习惯吗?”她的手指轻轻地穿过他的手,寒凉地点在那白绫上,丝丝的感觉仿佛透过白绫传给眼睛所属的神经,白衣青年指尖跃过一声破的响声,他抿着嘴,手指离开了琴,一只手覆住了她捣乱的小手。
她的声音带着些怜惜,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这些日子以来,她作天作地,他每一次都满足了她。她甚至不允许他主动亲近他,否则就发脾气,他也都默许了。
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他想,他总有耐心的,时间长了,他仿佛也习惯了,她喜怒无常,可是她笑的时候,她怒的时候,姿态不一,都伴着她的声音,她昔日的印象映在了心中。看不见的时候,其他的四感敏锐得不像话。
“还好。”
她又委屈了,“哥哥,是我对不住你。因为我一点点忘不掉的过去,就让你变成这个样子,我太坏了。”
青年下颚线条流畅,如孤雪般白皙,他忽而靠近她,泛着光泽的唇瓣在她额头上轻轻一靠。
“嗯。”
之之咦了一声。又听见青年说:“所以,以后陪在我的身边。”
她始终说不出那个字。长而久之,他很失望,心里再多的不安,也只能紧紧地拥住她,温暖如初,窗外风雪再大,那都是外面的世界。
可是,她却推开了他。起身默默地离开。
在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时,薛素鸣开口了。“之之,婚礼的日子将至了。”
少女的脚步迟顿,她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婚礼的日子是在晴雪时,整个月迷谷都陷入一片喜庆的红色。
薛素鸣牵着她站在高台之上,祭奠历代月迷谷的先辈。他金冠喜服,凤冠红衣,新娘新郎仿若这冬日里最艳的一抹颜色,铺陈到远方。台下的人们都看愣了。
可是,在举杯对酌,他饮下了她的酒,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汹涌而至的至毒令的他喉咙一甜,猩红的血沁湿了手指,他有些茫然地,朝向她的方向。那一刻,台下纷乱喧闹的声音都在耳中沉寂,他听见她说:“薛素鸣,你看,从今日起,你便会是最大的一个笑话。”
他止住了经脉,支撑着身体,任发丝在风中纷乱。“之之,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因为我讨厌你啊。”她笑盈盈的说着,挟天子以令诸侯,方音、百蕊等人不断地对她说着话,想要让她放弃,可是她全然当做没听见,还有闲情在他耳畔说着这话。
不是恨,而是讨厌。
薛素鸣的思绪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中,至毒对他常年把自己当做药人来试的身体影响是极其缓慢的,甚至,那一刻他的神智无比的清楚。
“强娶师妹,反而被师妹弄得半死的天下第一神医,国手圣手薛神医,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很有趣的笑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