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心的人, 一旦将心遗落了,那会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之之找了一个檀木盒子把蜻蜓步摇收了起来,也许有那么一天,她还会用得上。她看着盒子,笑了。白色蜡烛燃烧着,灯芯丝丝地发响,安静的室内,地上倒垂着少女的身影,身影被暗淡的烛光拉得很长。
次日,之之毫不意外地在呼吸着微澜湖清新的水汽时,看到了容瑾,不过比起他这个老熟人,之之的目光完全被他身畔的那个小道童吸引住了所有的注意力。
小道童低垂着脑袋,约十三四岁的年龄,虽穿着一身简单的道袍,可生得委实俊秀白皙,粉雕玉琢似的。可绝不会有人会觉得他是一个好接触的,他肩膀微微缩起,在之之长长失神的目光下很是抗拒,甚至像是野兽一样浑身竖起了毛一样,那双琉璃色的眼瞳睁大,里面神采很复杂,却更像是兽本能的残暴、愤怒。
“无为,不可对之之姑娘无力。”容瑾温柔如水的声线一响起时,小道童眼睛闪过些害怕,他很快低下了脑袋。执着容瑾的拂尘站在他的身边,一句话也没说,就像是一根僵硬的木头一样。
“容先生,我没事的,只是有些好奇。他是……?”之之不动声色,笑意莹莹在丰盈的脸颊,夏天的清晨还比较清爽,微澜湖边夏风吹得少女的发丝飞扬,她好奇地问着,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
容瑾早就留意到她停留在明无为身上有些过长的目光,并不以为然,每一个初次看到这个孩子的男女都会被他过于美丽的容颜吸引住,只是当发现了这只美丽的蝴蝶原来是凶残的野兽后,都会用轻鄙的态度对付他。
“这是贫道新收的弟子,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明无为。”
之之笑着说:“明无为啊,可真是一个好名字。”
小道童低垂的眼睛里凶残的气息一凝,他颇为困难地理解少女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困惑又迷茫。随之,容瑾开朗的笑声又本能地吓得他切断了刚才那种奇怪的想法。他甚至无法形容,为什么在她说出那句话后,他会想,她为什么要说这句话?这是他第一次本能地运用人类的思想去观察另外一个人。
“无为似乎很喜欢你,之之姑娘,我看你们以后可以一起多说说话。他是我捡到的一个狼孩,到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呢。”容瑾慈悲怜悯地看向身边的孩子。
“好啊。”之之答应得很利索,表现得也很友善,垂怜这个可怜的孩子。
小道童的身体有些僵硬。
不太习惯被人这样火热的目光盯着看。
之之笑着,心底却在冷笑着。她前世的师弟,明无为啊,看来没有她,他依旧会被容瑾捡到,成为他的弟子。一个连话都说不好的狼孩,一个被所有人厌恶的存在,她曾经以为他只是没有作为人的情感,后来才懂,从始至终,他就是一匹狼,误入了人类社会。
小道童黑发如丝绸黑亮,她看着有些不习惯,竟然想起前世那如皓雪般的青丝,白发羽睫的小道士,很多人说这是仙人仙姿,也有很多人说这是不详的妖鬼,她很喜欢他雪白的长发,甚至是以为他患了白化病,对他百般疼惜。
这个时候,之之才猛然想起,他从来就不是一头白发,是在十六岁的那一年一夜之间长成的,他曾经告诉她,是不小心误食了容瑾的返生丹。
现在想来,怎么都觉得奇怪。或许,这和容瑾有关。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这些都与她无关。
太阳一出来,天气就热了,之之作为东道主陪着容瑾用了一顿早膳。也许是她多次没留意就拐到了明无为身上的眸光引起了容瑾的侧目,他什么都没说,眸色微暗,黑得渊底般的心肠里有了一些主意。
小道童安静地吃着东西,容瑾把他从母狼尸体里翻出来时,他嘴里叼着母狼鲜血淋漓的一块肉,抿在嘴里,肉早已经干了,盖住洞穴的冰块融化了一半,身为狼,他连洞穴里其他几匹饿死的小狼都不如,生啃母亲的血肉,身为人类,他毫无一丝认知,只有本能存在的欲/望。
容瑾是从来不把一个狼孩当做真正的人看的,他看中的是狼孩过人的资质,或许还有一些无趣。学着薛素鸣养一个孩子的漫不经心。
狼孩起初吃东西的时候,或许是挨了饿,生啖肉食,吃得尤其凶残,他亲自带着他吃饭,只要他快了一点,有一点的失礼,直接关进小黑屋里。训了大半年,终于有了些人的样子,也带得出手了。
容瑾很满意地看着这一幕,这便是教化的乐趣吧。
之之的感受和容瑾很不一样,她当初是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吃,教会了他作为一个人。看着这一幕叹为观止,她花了足足三年,容瑾倒是比她有本事,驯得如此乖顺啊。她忍不住嘲讽地勾起了嘴角。
“容先生,这一次来谷中,打算住多久啊?”之之忽然问。
“近来盛京天气如火,贫道此番来谷中避暑,自然嘛,要过了这个夏天。”他也是笑着说,当然话语更像是逗之之说的。
之之哼了一声,戳穿他。“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容先生你可瞒不了我,您这个大忙人来月迷谷,肯定是要和师兄研究些什么大事吧。”
容瑾还是笑,然后说:“之之姑娘聪颖过人,贫道还真是要和素鸣研究一些东西。”
之之目露好奇,等待着他说。
偏偏容瑾高深莫测,端着茶喝,就是一点也不肯吐露。
小道童吃饱了,安静地站在容瑾的身边,他身量不矮,甚至快赶上了之之,就是习惯了驼着背,像抹鬼影样吓人。
之之和容瑾说完话,看向桌子,看着几乎都空了的碗盏,惊叹道:“小道士,你还真能吃呢。”
小道士听懂了这一句话,没有任何态度。吃饱了,是一个常年饿着的小野兽生存的本能,他盯着她看,在容瑾看不见得的角度里,凶残地向她亮了牙齿,恐吓她。
只不过被吓的少女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忍不住扑哧一笑,她发出的笑声清亮,像是他跟随着姆妈经过山涧时仰头听到的流水声音,清畅干净,勾起他的曾经的回忆。
“小道士,你可别向我扮鬼脸,我不吃这一招。”
小道童迟疑地合上嘴,又害怕坐在他前面的男人,低下头,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