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抖着手,隔着半寸的距离,抚上顾惜的头发。她不知道自己能否碰到他,也不敢碰他。她知道自己扭转不了这一切,也担心自己的任何举动会给他带去更加不好的结果。
然而,顾惜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在微微的颤抖中,抬起了头。
他的发散落了一半,泛红的双目在长发后睁开,对上了婴勺的视线。
不知怎么的,婴勺知道——他看到了她。
太像了。
顾惜的眼神,与后来的长渊简直如出一辙。
她顿在那里,双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抖着手,触上了他的头发。
婴勺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泪水再次涌出。
她哭得抽了一下,总算没捂住声音,一小声呜咽漏出来。她用力地摁在长渊的头上,低下头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然后猛地抱住了他。
长渊被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在原地僵硬了好一会儿,然后很慢很慢地,放松了脖颈,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环住了她。
宝积寺外,整片夜空下,群魔乱舞,万鬼齐哭。五峰山作为诱魔出世之地,彻底陷入魔障。
殿内,沉玉的袖子垂下,掩住了手,无声地离开。
日月斗转。
周遭的一切飞速倒退,时光倒流,血月消失,无数人影擦身而过,宝积寺内的墙漆刷了好几轮,殿内敲钟的和尚换了好几个。人物事物匆匆而过,殿外的树木反复绿了又黄,黑夜与白天交替,唯独佛像还是那个佛像,殿内相拥的人还是那对人。
一切回到原点。
朝阳在东边升起,佛寺的钟声终于以正常的速度响起,身边来来去去的人放缓了脚步。庭院里的两座佛塔静静矗立,中央的大香炉里插满了线香,檀香味浓郁得令人安心。殿外桌案前的僧侣徐徐地与年纪大的居士讲供灯的功德,背着孩子的母亲在旁边的蒲团跪下,虔诚地参拜。
婴勺下巴垫着的那块衣料还未干。
那人的下巴也还搁在自己的肩膀上,环着她的手臂微微松动了一下。
往来的人看着这对奇怪的男女,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却又碍着寺中庄严清净,不敢议论得太露骨。
婴勺抹了一下泪,抽了一下鼻子。
然后从那个正被自己抱着的人的衣领上,闻见了熟悉的味道。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
大约是她连呼吸都屏住的僵硬总算让那人察觉,对方的下巴抬了起来。
婴勺松开手,视线还落在对方耳后的长发上。
“……长渊。”
长渊松开了她。
婴勺也放下了手,看着长渊的眼睛。
果然,他和顾惜还是不一样的。
六万年魔界的磋磨擦去了他眼中激烈的情感,他变得不好接近,没有人能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他一脚踏入了深渊。
然后自己就成为深渊。
她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人呢?
分明他已经把自己的心藏起来了——任何意义上的。
长渊看着婴勺哭红的眼睛,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鼻尖又红又涨,下嘴唇还有她自己啃出来的牙印。大约是以为自己看不到她,或者即便看到她的也不是如今的自己,她方才哭得毫无形象,堪称以泪洗面,哭得很……婴勺。
长渊想起在青镜里看见的她的笼,豁出性命取心头血救云真的时候,她可半滴眼泪都没掉。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擦一擦婴勺通红的眼角。
但在婴勺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时顿住了。
婴勺不自觉地咳嗽了一声。
长渊收起了指尖。
婴勺抬起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
二人的距离稍微拉开。
长渊率先站起身。
他的白衣上半点血迹都未沾,和方才鲜血淋漓的顾惜判若两人,他侧着身子向婴勺伸出手:“你还要跪多久?”
婴勺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