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脚离开悬河的那一刻,这些念头也都从她的脑子里消失了。
比起其他一同下河的凡人,婴勺觉得自己的脑子简直无比清醒。
只是这地方太奇怪了。第一是她没有办法脱离笛声的束缚,和身边所有亡魂一起走下悬河。第二是她居然在那些消失的人面孔上看到了一派平静,甚至是释然。
这些人难道是因为早就知道自己迟早要死,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本来就巴不得赶紧死?
但悬河究竟会挑中什么样的人带走呢?
婴勺完全没有概念。
她总觉得,在蹚下悬河那短暂的片刻中,这些亡魂的状态有明显的改变,但好像与她单纯的犯困不一样……难道因为悬河水只对死魂起效?
婴勺从吊车尾的位置挪到了队伍的中间,仔细地观察着身边这些人。
骨笛声对这些死魂有很明显的效果,不管是不是自愿的,他们都紧跟在鬼差的指引下,没有一个人尝试逃跑或是反抗。
蹚过两趟悬河之后,这个队伍里大约还剩下十几个亡魂。她不确定这些人在她进来之前已经走过几回了,她只知道自己刚才走下去的时候其困无比,如果不是心里吊着那一点“睡着了就会死”的警醒,恐怕真的已经交代在里面了。
然而她转念一想,悬河水会不会没法吞没生魂,说不定她睡着了之后能不立刻消失,而是顺水漂流就被送去了冥河呢……
算了还是别做这个梦了。
婴勺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一位独眼老婆婆,听着她嘴里的念念有词,听了好一阵,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老婆婆念叨的东西,好像与她下第二次悬河水之前,有点儿不一样了。
“他为什么要杀我的孙子呢?他为什么不好好过日子......他是个可怜人......”
婴勺忍不住提醒她:“老人家,您半刻前说的好像是要去杀了你那丧心病狂的儿子,要让他下阴曹地府赎罪来着。”
老人家听不见她说话。
婴勺看着周围的亡魂。
这里每一个人都心怀执念,有些是恶意的,有些是善意的,有些是因为搞不明白一些事情,导致喝不下孟婆汤,无法进入冥河轮回,最后被流放到了枉死城。
他们要在枉死城里消磨自己的执念,一并被消磨的还有他们的魂魄。被悬河吞没的亡魂会与悬河的终点一起汇入冥河,慢慢地滋养魂魄,在正常人轮回几十上百次之后,他们才有机会重新投胎转世。
婴勺仔细地观察着周围人的变化。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悬河水的作用应该是洗掉亡魂的执念,让亡魂自愿步入轮回。
自愿步入轮回意味自愿放弃生命,和这一世所有的留恋。
凡人确实可以这样做。
而神呢?
婴勺僵着脸想。
如果她在这里放弃了生命,估计就真的连片渣子都没了。
她不能再下悬河了。
婴勺看着自己被困在笛声牵引范围内的脚步,目光犀利了起来。
不管能不能出枉死城,第一步她都要想办法挣脱这古怪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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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渊看着那队亡魂走下悬河,渡过齐腰深的水,有些人走得快,有些走得慢,但大部分人都从岸边爬了上来。然而有几个人停在了水中,或是在河水中央,或是在即将上岸的时候,那魂魄逸散成光点,落入了河中,与悬河平静的波涛一起流逝了。
那只讹兽走在河中,姿态与它在岸上的行走没有任何区别,因全身溃烂,看不出它有任何变化。
长渊将目光转向另一边——那举着骨笛,盯着自己看的青面鬼差。
长渊听曦和说过,鬼差是枉死城中无法被悬河水带走的亡魂,他们永远放不下自己的执念,被悬河放弃,在这里修成了鬼,却出不了枉死城。幽都的长老为了减少他们的痛苦,抽走了他们的记忆,取走了声带和听觉,让在枉死城中当吹笛人,给亡魂引路,等待将来被悬河带走的一天。
这些人在另一种意义上实现了永生。
鬼差盯着长渊看了半晌,见笛声引不动他,于是举步离开了。
长渊看着他身后老老实实跟着的亡魂,包括那只讹兽——这讹兽确实已经死了,但上一次他见到的心狠手辣的跋扈样,可不像是能甘于被人如此驱使的性情。
他眯了眯眼。
难道婴勺也正像这只讹兽一样在偌大的枉死城中漫无目的地行走,一次次地走进悬河……所以他一直找不到她。
长渊望向远处。
这个笛声,可能把她困在某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