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六界内最难除去的东西,即便是请动什刹海漫天神佛前来超度也无济于事。
长渊是从这片战场中存活下来的人。那时候他还不是这其中最强的那一个,有不少人都比他能耐,却都死在了这里。回想当年,他或许只是运气好。
三万年的岁月,他早已经忘掉当初那些厮杀残酷的场面。
然而,此刻那些记忆却被这些纠缠的业障重新唤醒,留下这些业障的人或许曾经与他并肩作战,或许是死于他的手下。
岩浆贴着结界涌动,他仿佛感到滚烫的鲜血溅在了自己的脸上,他透过蔽目的血帘,看到更遥远处,充斥了更多的流血和死亡。
长渊的双目发红。
手中的触感忽然唤回了他的神智,长渊倏地收回手,才看见婴勺的脖颈上已留下一道掐痕。
婴勺尚未清醒,压根不知道自己方才险些被掐死。
要是被她知道了,估计又能当把柄念叨个几百年。长渊没着没落地想。他的唇角竟掠过一抹笑意,在这荒芜而残酷的罗山坑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或许就是这一点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念头,轻飘飘地落在长渊强自压抑的澎湃杀念上,如蝉翼织成的网,罩住了他那强自压抑的澎湃杀念。
他收紧搂着婴勺的那条手臂,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的胸前停留了很短暂的时间,然后迅速移开目光,像是要让自己忘掉什么似的。
他的胸中有一瞬间掠过一丝后悔,或许他应该先了结谛听,即便这世上只有谛听知道刑旸真正的藏身之地,但他……
这个念头被一个突然撞过来的人脸打断。
那透明的人脸在漩涡中呼啸,速度比其身处的急流还要快。那张脸看似脆弱,却险些冲破长渊的结界。
长渊手一挥,笼罩在他和婴勺身外的结界立刻加固,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脸与他们擦身而过。透明的人脸一张张地在岩浆中迅疾地掠过,如一阵阵飓风,经过的地方迸发出浓烈的业障,极度影响人的神志。
长渊觉得仿佛有人在一下一下地拉扯着他的脑子,头痛得咬牙,环顾四周,惊愕地发现这些居然是当年陨落在罗山坑的同族,还有参战的妖族和鬼族人。他头一回看到这样的景象,险些以为那些人未死,但认真一看,发现它们并非活人,而只是业障的化形。
魔界是个业障聚集的地方,每一个凡人成魔之后,都带着满身的业障在六界中游荡,最终落到魔界之中。但即便在偌大一个魔界,他也从未曾见过如这等能化形的业障。
这些人脸,但凡抓一个往凡界一丢,恐怕整个凡界中的人都要自相残杀,连收魂的冥河都要暴动。
婴勺显然受到了影响。长渊见她的眉头皱得死紧,“啧”了一声,掐住了她的人中。
婴勺在晕厥中恍惚感到有人要弄死她,浑身一个激灵,在生命的威胁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长渊看见怀里的人睁眼,那一刹那她满眼的杀气,瞳孔中有一抹金色一闪而过,几乎让他感到陌生。
他想起片刻之前自己看见婴勺对玉无更下手时那狠厉果断的手法,与他所从前认识的婴勺相比,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们才分开了三百年。
他还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他错过的,比想象的要多。
婴勺的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杀招已经出到一半,才迷迷糊糊地看出是长渊,强行收回了手。
她连晕厥都晕得不太平,脑子里仿佛有无数恶意正在风驰电掣地乱窜,醒来之后愈发不可收拾,头脑像是被人切开一样,整个人相当暴躁。
只是这暴躁虽然强烈,却没能完全淹没她的理智。婴勺勉强拨开迷雾,入目是低眉凝视自己的长渊。
“我不就是睡了一觉,总不至于过了万儿八千年吧?您老这是被甩了还是怎么着……跟个怨妇似的?”
长渊觉得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移开了目光,懒得和她计较,手伸入自己的衣襟,掏出那颗雪槠树叶。
婴勺诧异地挑挑眉。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人居然不回嘴。
雪槠树叶泛出温润的光,在这岩浆漩涡中显得飘忽不定,业障撞在长渊的结界上,和岩浆急流一起卷着他们二人在漩涡中飞速陷落。
婴勺的头疼几乎要忍不了,她掐着长渊手臂的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肌肉里:“这鬼地方哪里有路!这天杀的鬼脸……罗山坑里为什么会养出这等鬼东西!”
岩浆轰轰烈烈,二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大。
长渊一手捂住她的耳朵,让她另一只耳朵紧靠在自己胸膛,尽量为她挡住那业障的侵袭:“你撑着点,我马上……”
婴勺察觉他语气不对,一抬眼,看见了他那双近乎血红的眼睛。
糟了。
婴勺本来以为自己生来神胎,最是受不了这业障的侵扰,还以为长渊比她能耐得多,谁晓得这人与这些业障本来就是魔族同源,且这些透明嘶喊的鬼面都是三万年前那一场哭天泣地的大战留下的,相同的经历导致它们对长渊的影响比对她深刻得多。
长渊到现在还能撑着结界不散,已然堪称顶天立地了。
这人,可千万别撑不住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