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起如意指,拍着屁股上的灰站起,环顾四周。
满街的大红灯笼,妖魔鬼怪形形色色地挤在一块儿,街市两旁开满了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店铺。
娃娃鬼抢走了方才那蓝衣女鬼的糖葫芦,女鬼亮出长长的指甲将其凶猛追杀。旁边的孔雀精一面尖声叫卖着自己同类的翎羽,一面和旁边用舌头给人擦鞋的吊死鬼抢铺面。远一点的铺子冒着白白的热气,几个牛头鬼在大桶底下烧着鬼火,白白胖胖的人参成了精,无比享受地泡在桶里,给来来往往的行人卖自己的洗澡水,还有鬼光着膀子给搓背。
远远近近都传来讨价还价和鸡飞蛋打的声音。
总之,相当热闹。
婴勺嗅着空气里杂七杂八的味道,舔了一下嘴唇,有点兴奋。
好久没来这种地方了。
青镜里有不少戴着面具的人,有些是为着好玩,有些是为着不被人认出脸。婴勺放眼望去,妖魔鬼怪看了个遍,还有几名凡间修行的道士和半仙,隐匿着气息,估计是来鬼市办些不怎么见得人的私事。
婴勺揪着自己的发尾,心想着可算从长渊那杀千刀的身体里钻出来了,若是在这青镜里找到了能出这凡世的法子,她绝对不会再回去——那沉玉该待哪儿就待哪儿,青鬼想拿长渊的凡身干啥就干啥。
摊点上的小鬼正和客人纠缠死活不肯买三送一,婴勺趁着其转身,伸手从摊位底下顺了张面具戴上——那是一张过分妖娆的狐狸脸,粗制滥造浓妆艳抹,却与这青镜里花花绿绿的风格很是合衬。
婴勺混进人流里,扶了一把那被撞得险些摔倒的独腿山精,一边在人家背上安抚地拍了拍,听着人家千恩万谢,一边顺走了人家腰间的钱袋子,一转身就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穿过街道,在一间小茶铺子门外的长板凳上坐下,自钱袋里掏出一颗小珍珠向后一抛——茶铺门口蹲着的铜蟾蜍伸出长长的舌头一卷,将珍珠卷进肚子里。
婴勺:“拿壶月露茶,别给姑奶奶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就让你把自个儿舌头吃下去。”
月露茶是鬼市的特产,因鬼市四处长着一种花,夜里开放,吸饱了露水后,白天闭合,便有小鬼在日出时取花朵,碾出花汁作茶,因此花名为月露,做出的茶在鬼市随处可见。
铜蟾蜍舌头打了个卷,“咕噜咕噜”地笑着,大腹便便地拧动脑袋,向后厨伸出舌头,没一会儿,那长长的舌头便伸到婴勺跟前,上面托着一大碗淡黄色的茶水——茶碗是头盖骨做的。
婴勺嗅了一鼻子,跷起二郎腿,将面具略抬起,把头盖骨送到嘴边,细细地喝了一口。是新鲜的花露,熟悉的味道。
婴勺满足地叹了口气,曲起腿,将胳膊搭在膝盖上,弹指飞出一道细细的金光,缠住了隔壁桌偷偷摸摸想要往她茶里放东西的小花精。
她勾了勾手指头,那巴掌大的花精便滚落到她身前的桌上,连带着牵出一串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在桌上摔成一团,脸撞在彼此的花瓣裙里,“哎哟哎哟”地推推搡搡了好一会儿。
那根金线从最开始那个小花精身上延伸出来,飞快地一个接一个地将她们捆成了葫芦串,这才在婴勺的注视下安静下来。
鬼市里常有这种在角落里守株待兔的精怪,只要逮着目标就仙人跳。
婴勺对付这些东西已经十分轻车熟路,尤其是月露花精这种毫无自保能力的精怪,她挨个儿点着脑门过去,道:“我有话要问你们。”
第一个被捆的小花精站起来喊道:“我叫长长!”
第二个紧接着也站起来:“我叫久久!”
第三个:“我叫罗罗!”
第四个:“我叫梭——”
“你叫嗦嗦,啰啰嗦嗦的还没完了!”婴勺把头盖骨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几点茶水溅出来,打断了这伙吵闹的小姑娘,“还没跟你们计较算计我的事呢,在我问完问题之前不准开口,不然把你们都卖去榨花汁。”
小花精受到威胁,一个个团成一团捂住了嘴巴。其中一个略不怕死的,一边捂着嘴,一边用另一只手拎着刚才被茶水浇湿的花瓣裙甩来甩去,试图风干。
婴勺道:“最近这段时间,近三百年,这青镜里出入的大妖魔是否与从前不同?”
月露花精们一个个都捂着嘴盯着她,相互看一眼又看一眼的,死活不吭声。
婴勺半口气噎在嗓子眼,觉得自己要被这些不长脑子的妖精气死:“我问完了,你们可以说话了。”眼看这群花精齐齐松开手又要七嘴八舌,她赶紧补了一句,“从左到右,依次发言,不准插队。”
排在右边点儿的花精们丧气地揪裙子。
左边第一个,即最开始想给婴勺下药并且头一个被捆的,无比自信地大声开口:“没有不同!”
婴勺:“……”
排在后面的花精们急不可耐地反驳——
“肯定有!”
“你去年才成精!”
“胡说!我成精一年半了!”
“人家都这么问了,肯定有变化!”
“是因为有不同,人家才这样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