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勺回到天门山前时,山中邪气早已散尽,结界也不复存在,仿佛从前一样畅通无阻。
除了满山的缟素。
婴勺上山时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奔地宫祭坛。
祭坛所在的山谷是族中禁地,普通族人从不得靠近。婴勺连日奔波,除了体内的患语虫,还有满身的伤没来得及医治,她在上山时已然有些动作迟缓,但族人皆聚集在后山吊唁云真,无人发现她。
她来到地宫前划破自己的手指,因浑身颤抖,滴了好几次才滴到了那看门的兽首眼中。
沉重的石门敞开,地宫里空荡荡,她穿过长长的黑廊,进入祭坛。
祭坛周围的神火依旧在燃烧,只是没有了那日声嘶力竭的黑雾和生不如死的云真。
婴勺在祭坛前腿软,膝盖磕在台阶上。来到这里,她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缓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然而她站不起来,只手脚并用地爬到祭坛中央。
她的双目中燃起金色的火焰,穿过厚重坚硬的石头,看到了攀附在祖宗遗骨上的云真残魂。
那残魂比她离开时又虚弱了很多。
婴勺的眼中涌出泪水,喊了一句“父王”,却因嗓子干涸没能喊出声。她跪在祭坛中央无声地大哭了一阵,抽搐着胡乱擦了眼泪,向侧边一抬手,祭坛周围排列的兵器中,一柄短匕飞至她的手中。
她将其送入了自己的心脏。
长渊和婴勺一同低着头,看着血自她的胸口流出,随着她口中复杂的咒语,在空中勾勒出一道血咒,印在了祭坛上。
金红色的心头血通过咒印搭起了一座桥,渗入祭坛下,连上了云真的残魂。
云真的残魂一颤,开始极缓慢地脱离其所攀附的先祖遗骨。
长渊看明白了——她要把自己的身体作为容器,让云真住进来。
他听说过这种能将别人的魂魄邀请至自己身体里的秘法,但从来没见人使用过。六界之内除了人族,所有生灵的躯体都只能安放下一个魂魄,一旦有入侵者,就是你死我亡。
他看着婴勺施咒。她显然也是第一次用这个秘法,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施咒时很不熟练,且格外小心。
只是没有犹豫。
这是走投无路的办法,即便她知道如果施法不成功,自己的魂魄有可能会因此消失,甚至和云真一起灰飞烟灭。而即便成功了,云真也只是短暂地在她这具身体里饱受痛苦地存在着,直到她找到下一个能容纳云真的地方,或者最后和她一起被患语虫吃掉魂魄。
云真已经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一切都只能靠婴勺支撑。她得确保云真在离开骸骨的时候不受伤且无半点残留,并在一瞬间将云真纳入自己的身体。
云真的残魂已经安然脱开一半,心头血的流失让她的整张脸都变得惨白,手指尖的指甲盖已经失去血色,如死人般蜡黄。
然后地宫的门无声地打开了。
一双华丽的锦绣鞋走过黑暗的长廊,来到了神火照耀的祭坛,王族在大仪式上才会穿的繁复锦袍下摆落在地上,停在了祭坛下方。
讹兽的五感最是敏锐,即便婴勺此时已经十分虚弱,却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
只是她无暇分神。
女人眼角生着丹朱纹,隔着数丈望着婴勺:“我的好侄女,真有孝心。”
婴勺没有理会。
“身上很疼吧。”姬纣提着裙摆,缓步走上祭坛,“患语虫六界难寻,死在它们之下,你们父女两个也不亏。”
婴勺盯着云真的残魂,满脸冷汗,问:“你哪里来的。”
“这你就不必关心了。”姬纣话音未落,金光便如刀般切在了她的脚前,阻挡了她的脚步。
姬纣笑了一下:“小婴勺,你误会了,我没打算要你的命。毕竟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的目的确实已经达到了。
云真身死,婴勺在所有人面前杀死了云真,这位小王姬不可能再继承王位。她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杀回族中,隐忍至今一朝夺权,那个位置只能是她的。
从此她可以坐拥天门山,整个西南荒都成为她的后花园。
婴勺浑身都在发冷,看着自己的心头血将云真的残魂包裹起来,冷笑了一声:“不要我的命,你坐得稳这个位置么?”
“你又误会了。我千方百计走到今日这一步,自然不会放任你这个祸患。”姬纣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我自然有其他的办法。”
话音落下,祭坛周围的火柱骤然接连熄灭。地宫倏地陷入漆黑。
混账——
婴勺在心里骂了一声,她的身上陡然腾起金色的烈焰,轰亮了整个祭坛,那些在阴暗中向她伸出的鬼手被烈焰灼伤,在地宫中盘旋嘶叫。
婴勺一手稳住血印,一手掀起火浪,祭坛周围的火柱再次涨起,这回不再是讹兽一族的神火,而是婴勺的金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