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姜晟会不会这么做,反正换做是她,她会。
谢玉咬着后槽牙恨不得在花会那几个字上戳出几个洞。
偏偏这时,墨香在屋子里弥漫,跟前的桌上也铺上了信笺。谢玉看向小玖。
已经磨好了墨的小玖:“主子?”
谢玉扯唇……
三天一次,真是会让人养成习惯。
现在她还没说话呢,就以为她会回信?
“唤他进来。”谢玉道。
小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声,跑出去。
守在外面的姜十八也以为自己听错,这么快就写完回信了?
小玖给了姜十八一个神色,姜十八没能领悟,睁大着眼睛看了谢玉身边周遭连桌脚都用眼角余光扫了,什么都没看到。
姜十八暗自疑惑,脸上丝毫不显。
“大人。”姜十八道。
“告诉姜大人,就说本官知道了,安祝姜大人顺遂。”谢玉道。
“是。”姜十八诺。
谢玉看姜十八不动,挑眉:“有事儿?”
“没有,小人告退。”姜十八连忙退下。
到了外面,姜十八拉过小玖低声问:“怎么了?”
小玖比姜十八声音还低:“看你是常来常往,你家主子和我家主子私下里头兄弟相称,我才说上几句,今儿个王小姐找来了,也不知道和主子说了什么,反正走的时候王小姐是哭着走的。”
姜十八眼珠子瞪的滚圆。
“主子,就是这么回事儿。”姜十八躬身禀告。
姜晟点了点头,指腹摩挲间似有空荡。
每次姜十八从并州回转都能捎带信件,这一次竟是什么都没有。
王家小姐,花会。
灯火晃动中,姜晟起身:“连夜往下一乡镇。”
“是……”
第100章
小柒哭
并州花会,历来为并州上下趋之若鹜。
虽曾有寒冬,春日里也滴雨未下,然水井沟渠相并,商贾来往货物充足,物价倒也没有上涨多少,比起四周其他州府安稳平和许多,更不要说先前敌探被一网打尽,整个并州民心安定,也少不了看花会热闹,趁着花会边角挣些银钱的百姓。
于是不止是各大氏族高门,寻常百姓家里头也会摆些花簇妆点,花团之中未必有京都繁华锦簇,也是千般种颜色。
刺史府和百姓家中一样多了花点装饰,下从仆役上至官员,脸上的笑容不自觉都浓郁怡然。
刺史府有新晋的学府学子,老成持重的官员膝下多少也有子女恰是年华,金钗舞夕之年的少女少年们正是往并州花会的好时岁,更还有氏族身份者可往汉王府入花会赏花景。
刺史谢玉也会去。
浅蓝色的云锦锻袍柔滑似水,不用编撰气度,平地自起风华。
只一枚白玉簪别在脑后,不要金冠也不要簪缨,只那面上风情足以让人心神目眩。
“主子,您看如何?”
全都不假于人只亲手伺候谢玉穿衣打扮的小柒眼里噙着泪光,只让谢玉哭笑不得,“不要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呜,主子就是欺负奴婢,主子到并州这些时岁才想起来唤奴婢过来,奴婢见着主子心疼的不行,嬷嬷年岁大了,小玖又是个不着调的,主子您的衣食哪里是刺史该有的明面儿,并州遍地都是大官皇族。
若是因为主子不拘小节看轻了您就是看轻谢氏,看轻谢氏就是辱了您,主辱臣死,主子这般就是让奴婢去死呢……”
小柒眼泪哗哗的掉。
谢玉都头疼,原来小柒不怎么说话,怎么这几个月不见,像是换了个人儿。
“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把你留在江州那么久,以后就让你伺候在身边,好不好?”谢玉只能哄。
小柒泪花含在眼里重重点头:“奴婢听主子的。”
瞧着小柒乖巧的模样,谢玉摸了摸小柒头顶。
小柒红着脸没有躲。
小玖直翻白眼,趁着谢玉不注意,拉着小柒小声嘟囔:“你都跟谁学的?”
小柒咬牙:“主子把你一个扔下,你也会。”
小玖:“……”
还以为自己跟在主子身边见识广,学的多,结果大谬!
谢玉瞧见小玖小柒挨着近,只以为是有阵子不见这两个念叨悄悄话,正对着镜子打量身上的穿着还有头顶上蓝汪汪的名儿,外头谢伍进了来。
谢伍看到谢玉,微微的怔了下。
“何事?”谢玉问。
谢伍躬身:“家主越来越像先夫人。”
谢伍口中的「先夫人」是谢玉的母亲。
谢玉转向镜子。
镜中她的身形面貌可见清晰。
她,越来越像女子了吗?
这时「喵」小狸从窗子跳进来,直接跃入小柒的怀里,小柒嘻嘻的笑,小玖在旁边指着小狸的头骂见色忘义。
谢玉莞尔……
好像回到了江州,她刚来时。
第101章
不太消化
并州最为尊贵之地乃汉王府。
氏族花会就在汉王府举行。
女眷们从右门而行,男子们从左门入。
女眷们直入后院,男子们则是在前庭和汉王,汉王子嗣们相坐而论。
谢玉的年龄是应该和姜宏姜庄相谈之下,然身居要职,则入汉王,汉王世子为坐的正厅。
崔节度使,王观察使都在此处。
后院大抵是女眷们赏花游玩之地,虽汉王府博广,行走在前庭之中,仍是能听到后面传来的轻笑嬉闹,像是百灵鸟儿鹂声啾啾,又像是屋檐下挂着的铜铃随风轻荡,少年们会心一笑,骑马涉猎投壶玩闹的更是热闹。
谢玉年纪与那些少年们相仿,但是端坐在正厅之中宛如老学究,听着崔节度使,王观察使还有并州一众官员们谈论博古通今。
乍然一听似有艰涩,听的时候长了也津津有味。
虽然是官员,但所谈论大都是经书子集,自有看法论断,就比如说春秋一书,有说春秋所记尽是史实,有说此乃孔子教授学生所用教书,有说其实是鲁国官书,后由孔子之徒补丁用以为纪念种种,更有其中典故都能引申句意,各有千秋。
不论当官怎么样,文采所学实乃是谢玉望而项背,就算是原来的谢玉也犹不及。
谢玉倾听之下,也就不知外头庭院玩乐的少年们目光大都落在她的身上。
谁不曾想红袍在身,谁又不想坐在大堂之内手握黎民生杀大权,俨如他们的年纪或刚入官场或还在书院读书,而那个年纪相仿的人已经坐在他们的父辈中安之若素。
只不过寻常锦缎长袍,也没有太过修饰簪缨,恰若有匪君子,风光霁月,瑰意琦行。
此般就是他们所不能及。
更甚听闻这位谢大人还有一手连珠箭的本事。
或许他们当官的话,也会不错。
正就是想着的时候,就见那位谢大人说话了。
谢大人所言为何,他们距离太远听不清,只看到同坐的那些官员们微笑颔首,似是赞许。
那些官员都是他们族中长辈。
在族中时常被那些长辈训的跟狗一样。
现在长辈们都在听。
算了,他们不配。
不论是谈古博今,还是游玩畅意,总有腹中空落时,汉王府备了宴食,汉王汉王妃列席正坐,汉王世子姜堰陪同。
汉王妃乃王氏嫡女,端庄优雅,贤淑静美,皇帝赐婚。
汉王膝下嫡出二子二女,庶出姜庄,姜晟,还有五个庶女。
其夭折的子女若干,外头不传,但谢玉知道夭折的大都是儿子。
原因不必深究的心知肚明。
今日是谢玉第一次见汉王妃,汉王穿着并没有太过奢华贵重,汉王妃是一眼可见贵重,整套的金玉头面,以谢玉目测至少十多斤,半身的诰命朝服,端庄尊贵让人不敢直视。
看似笑容慈祥,眼底暗光划过时只觉周身一寒。
谢玉几次抬眸像是对上汉王妃的视线。
面前的吃⚹⚹美色香俱全不愧汉王府之名,就是恐怕不太好消化。
第102章
玩笑
有一种定理,叫越怕出事就越会出事。
谢玉不怕出事,事情还是找到了谢玉头上。
高座之上汉王妃矜贵持重寒暄几句,话音一转落到了谢玉身上。
“谢大人年少有为,这数月来政令不断,堪称典范。”汉王妃道。
谢玉遥遥抬手而礼。
听着像是夸奖,实际重点是谢玉上任之后点火不断,堪称典型。
看谢玉不说话,汉王妃脸上的笑容越发慈善。
“早先只是听闻,今日初见才知闻名不如见面,谢大人霞姿月韵,一表人才,适才乍然一见的还以为是哪家调皮的女儿家装成男子来宴,仔细看去才得知正是谢大人当面。”
汉王妃抬臂轻扬,“瞧瞧,咱们谢大人真真是生的一副好相貌,怕是王府里的姑娘们都不及呢。”
听听,这是再接再厉的夸她,说她比王府里的女儿们都好看。
可她是官儿,把官儿比做女儿家,颇有些上不来台面。
在座的一众官员面色各异,汉王,汉王世子面色不变,一如先前满面笑容应对的看向她,就好像刚才那话没毛病。
谢玉弯唇,露出她曾经对着镜子练过数百遍的矜贵自持笑意。
“王妃说的是,可惜了我国朝不是以样貌为论,不然下官怕早已经官居一品了。”
谢玉顺着汉王妃的话说,可往深里头想谢玉的话却是忌讳。
“谢大人这笑话也就是在园子里说说,到了外面可万不敢再言。”王观察使道,“我国朝官员历来是以功勋兢业为民之念升迁往上,谢大人为民之举皇上都是看在眼里,不然也不会破格提升,哪里又和颜面扯上半分关系。”
崔博节度使没说话,只晃了下脑袋。
“王大人说的是。”汉王一笑,转而对汉王妃道,“王妃,这玩笑话以后可是不要说了,谢大人可不是外头的那些开的了玩笑的郎君公子。”
汉王妃也才像是想起来,笑道:“这倒是妾身的过错了,谢大人太年轻了些,一时竟忘了谢大人已是重臣。”
“谢大人也是少年心性,这等玩笑话也是敢说呐。”
前面汉王说谢玉开不得那等玩笑,后面汉王妃又说谢玉自己开那等玩笑,两人的话加起来就是在说不管怎么样她谢玉官是四品大吏,可实际上的言行并不配四品之职。
谢玉脸上的笑容越发谦和:“还请王爷王妃恕罪,下官初见王妃便能得王妃玩笑之语,于下官而言只以为是王妃待下官亲切熟络,下官也方有冒昧之语。”
谢玉也不示弱的自请认罪,从根子上撅了坑。
玩笑,都是玩笑,诸位大人不用当真。
是汉王妃和她谢玉说着玩儿的,给足了汉王妃体面。
汉王妃第一次见到谢玉就把谢玉当成了自家人,要不然怎么会说玩笑呢?而既然一开始是玩笑,那后面说的就都是玩笑。
谢玉这样的话出来,汉王妃能否定吗?
不能!
总不能说没把你谢玉当成自家人,不是玩笑,是真心话。
即便是再深谙御下之道,汉王妃久居高位,又是王氏嫡女,怎么还能分不清轻重?如果是真心话,那就是承认故意找谢玉的麻烦。
第103章
危险感
汉王妃脸色顿僵。
不管是心里头怎么骂,汉王妃脸上还是划过浅浅笑意:“哈哈,道是谢大人如此之龄为我朝重臣,原来是生得一副玲珑心。”
谢玉只当是没看到后槽牙咬到一起的汉王妃,道:“下官家中少有长辈教导,能得王妃称赞,下官感激五内。”
听上去谢玉的话里又是有着让人攻击的点,比如少有教养,少有恭顺之类,可这回汉王妃只是笑笑,不再说什么,转而又和别人说起话来。
总觉得这个姓谢的不会不知道自己话里的坑,自己再说下去怕还是有什么恼火暗暗等着。
众人所见,谢玉看汉王妃目光别转,脸上颇有憾色。
众人:“……”
这位刺史大人还真是年轻气盛啊!
诸位大人彼此心照不宣,各有意味。
里面的热闹自是外面少年们瞩目所在,不多时汉王妃和谢玉的一番对话就传到了出来,六大氏族的子弟们惊讶,看谢氏族人的眼神都透着精怪,这就是你们谢氏的马首瞻处?
谢氏子弟们或抬不起头,或仰头四顾好像浑若未觉。
“无赖。”姜宏眼底冷意划过,然后一甩手的走了,“你们玩儿。”
只剩下姜庄招待其他诸族子弟,好在姜庄就是个爱玩的,虽然是庶出,可在玩上还是无人能出其右。
毕竟玩闹只是开始,后面与氏族的女子们隔水相望才是最要紧。
饭菜过后,茶水香气从厅内传出,外面的少年们跃跃欲试的摩拳擦掌,里面姜堰也告退离开,顺路的走到谢玉身侧:“同行?”
“固所愿耳。”谢玉道。
于是外头的氏族少年们就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汉王世子和谢大人一起走出来。
汉王世子气宇不凡,谢大人周身如玉。
自然牵动视线。
躲在角亭边上姜宏咬着牙拿起面前的酒盏一口喝干。
酒液入喉,眼眶鲜红乍现。
姓谢的,早晚一天杀了你。
汉王府内有一蜿蜒池塘,活水流动贯穿并州城,女儿们在池塘这边,男子们在池塘的另一边,亭廊楼台之下,女儿们手拿团扇,莺声细语,男儿们吟诗骑马投壶各有乐趣。
看似两两不相干,实则眼角眉宇早就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