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误会了,我不过一区区四品官员,手中无兵无将的,还能做什么,只是想说万事无绝对,说不定晴天出霹雳,平底起雷鸣,一切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遂,谢玉长长一躬。
王观看着谢玉的头顶,胡子差点儿没卷起来。
谢玉说的没错,他刚才是一时失态。
并州有汉王,有崔节度使还有他,别人翻不起什么大浪,谢玉也一样。
可谢玉这话绝不是平白无故。
正如谢玉所说如今这天灾是一个接着一个,若是真的持续上一两年,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王观回去的时候心事重重。
谢玉的脸色也不好看。
姜晟是男主儿,是她还要抱着的大腿,别人凭什么说!
嘁——
翌日,姜晟姜宏出发前往阳门关。
几百人的队伍不会从并州城走,不然即便穿着寻常便装也会让百姓们怀疑担心。
早在前一天姜晟姜宏就到了并州城外的军营,翌日出发时,汉王姜枫,汉王世子姜堰,谢玉俱在。
奉谢玉之命的吕二也早一步到了军营,此刻毫不起眼的待在姜晟身后的亲兵卫队中。
谢玉看到汉王,汉王世子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还看到了王宛如。
王宛如是同姜堰一起过来的,长裙迤逦,头上帽围遮挡,并看不到模样,但看到王宛如身侧的春熙就再清楚不过。
不止是谢玉认了出来,姜宏姜晟也看出来了。
姜晟看了眼就收回视线,姜宏的眼底几乎冒出火光,头顶上蓝汪汪的剧烈颤抖就可见姜宏激动。
谢玉意味的看向姜堰,姜堰在王宛如身侧不远轻声言谈,虽轮椅代步,然风华之资让人侧目。
汉王谢玉等人相送并非是以官家身份,就是以寻常亲人送别亲眷好友之情,也就没有以为的排场,汉王,汉王世子都和姜宏姜晟说了类似父母兄长叮嘱的话。
比如安全第一,不要生病云云,因为姜晟是第一次往边塞,就多了些不要张扬,凡事多听多看,总之第一次去危险的地方别做出头的椽子。
王宛如也分别对姜宏姜晟行礼,言之是替伯父来相送两位表兄,祝两位表兄平安顺利。
王宛如口中的「表兄」可是「一表三千里」。
姜晟还礼,中规中矩。
谢玉看着默默点头。
就是要懂规矩才能博得美女欢心。
姜宏长长吐气吸气,口中说着:“表妹放心,表哥定会平安归来。”
帽围下看不到王宛如的神情,但汉王的嘴角已经收起来,姜堰清眸浅笑的看不出神色。
谢玉连眼角都不想瞥过去。
污眼!
谢玉直奔姜晟。
现在整个并州连孩子都知道她谢玉和姜晟几度同生共死,她身上就是明白的贴了「汉王四公子」的签。
“四公子。”谢玉唤了声,然后微微晃了下头。
姜晟嘴角扬起来,道:“我看到了。”
姜晟脸上的笑容太浓,浓的谢玉都有些不自在,临来时她也是犹豫了许久才决定还是戴上。
虽然可能人家已经忘了,可万一记得呢?人家要远行,还是让他开开心心的走。
谢玉瞥了眼不远处的姜宏,道:“此行只望公子记住一句话: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不必强求。”
第140章
稚嫩
姜宏看到谢玉就想到了那日在凭栏阁他谢玉装神弄鬼把他骗的团团转的情形。
他姜氏姜宏,堂堂汉王二公子,竟然被谢氏的人当成猴儿耍!
有朝一日,他定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谢玉找到姜晟,看也不看他是姜宏早就想到的,可谢玉和姜晟会说什么?是不是在说他的坏话?
若是之前,姜宏不会放在心上,可经过凭栏阁那日,姜宏控制不住的想知道。
谢玉的声音很低,可再低他也听到了。
哼,原来也知道不该伸手的时候不要伸手,可惜晚了。
姜宏得意洋洋,但抬眼所见正看到那道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往姜堰那边走过去。
从他这边看不到那女子的音容笑貌,只看到姜堰含笑温华。
谢玉说的那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不必强求。”那句话突兀的闯入心头。
姜宏胸口忽的起伏不定,眼中再次泛红。
姜晟在谢玉说这句话之前先看了眼姜宏就留意着姜宏的神色,见状,姜晟默然。
谢玉摇头叹息。
太稚嫩……
姜宏姜晟身边的兵卫和随行亲卫总计五百多人终于启程。
马蹄扬起尘土,整齐的军伍渐行渐远。
旌旗声声,只是前往边塞的路上,就好像已经闻到了前面的铁血硝烟,寒光凌冽。
谢玉早已经看不到姜晟的背影,但仍遥遥的望着,直到那行军伍消失在地平线上。
谢玉的目光近乎痴迷,汉王都心生了怪异,问:“在看什么?”
“在看我朝男儿。”谢玉道,汉王一愣,紧跟着心中豪气顿生,大笑几声:“不错,正是我朝男儿。若是没有他们的身躯鲜血,又怎么能护得住我朝的万里江山!好,好啊!”
汉王的笑声中还有别的意味,谢玉没有去想。
她是在看那些兵士们,也是在目送着那道金灿灿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雏鹰长大了总要飞走。
乳虎长大了总要自己占地盘。
儿子长大了也要成家立业。
突然那种单亲老妈妈的感觉真是难以言表。
谢玉准备回转时,汉王已经先走了,汉王世子姜堰和王宛如还没走,看架势就是在等她。
谢玉主动的走过去,姜堰颔首,王宛如盈盈施礼。
“见过谢大人。”
“王小姐……”
“小女听闻四公子即将远行,便烦劳世子携小女前来相送四公子一程。”王宛如道出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委。
听着没毛病,可仔细一听就有毛病,王宛如相送的时候借口可是王观。
所以是王宛如从王观这边走不通,才走的姜堰的门道,但姜堰就这么好心?
“世子有心了。”谢玉道。
“王小姐送的是我家弟弟,理应如此。”姜堰笑道。
谢玉暗暗竖起大拇指。
大气!
王宛如也看向姜堰,对着姜堰屈膝行礼。
姜堰抬手虚扶:“小姐免礼。”
王宛如腆然一笑。
姜堰近在咫尺,眼中晃动了下。
谢玉轻咳:“若没别的事儿,我就先——”
“谢大人。”王宛如忙唤。
谢玉停下,目光清亮的看过去:还有事儿?
王宛如抬眸直对,道:“前几日四公子往伯父那边走了一趟,谈及谢大人,小女方觍颜见过四公子一面,不知四公子可曾向大人言及。”
姜晟没说过,你伯父说过。
谢玉道:“不曾……”
王宛如道:“花会那日蒙谢小姐相助,谢小姐之飒爽英姿,翩若惊鸿,小女一直铭记在心,这些时日小女思来想去,意欲与谢小姐义结金兰,还请谢大人首肯。”
谢玉发愣:“你们小女子之间的事情为何问我?”
王宛如眼中霎时一亮,道:“小女明白了。”王宛如对谢玉一礼,返身回转车上。
谢玉在原地迷迷糊糊。
明白什么,她不明白啊!
“谢大人,你我同行,如何?”姜堰的笑脸出现在谢玉视线中。
谢玉打足了精神,笑道:“固所愿耳。”
她就知道姜堰等着她没好事儿。
而既然是汉王世子开口,只能是谢玉往汉王世子的车架一行。
车厢中,没有轮椅,只有风度翩翩的汉王世子姜堰。
车厢很大,比上次谢玉乘坐的姜晟的车子还要大上一圈,车内除却她和姜晟还有一侍从侍奉。
车子更软,同样感觉不到颠簸。
车壁四角还有软垫,车厢壁上也挂着琴,书架,棋盘等等,就像是小型的书房。
谢玉的目光在车厢壁上挂着的琴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姜堰就让侍从摘下来,亲手弹了半阙。
琴声高雅,隐隐有金戈之意。
正是应和了今日五百骑兵奔边塞之意。
“后半阙就不弹了。”姜堰道,“只望此生都不会弹起。”
原来的谢玉听过这首曲子,现在的谢玉在姜堰说了之后也想了起来,这首曲子前半阙是说将士们奔赴边疆,后半阙是说马革裹尸无一生还的悲壮。
主动挑起战事,让兵士战死,百姓凄苦是一方。
保护国土,主动迎敌,为百姓安居牺牲性命是另一方。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愿得此生常报国,何须生入阳门关。”
谢玉喃喃……
姜堰眼中泛亮,不管日后如何,此刻的谢玉很对他的胃口。
“能得谢大人这两句诗词,当得畅饮一杯,虽今日有茶无酒,然仍可痛饮一杯!”姜堰举茶盏。
谢玉同举,两只茶盏砰在一起,杯盏中茶水荡漾,像是意气相投的痛快。
只是当茶水饮进,茶盏放下,车厢中的对话就全变了个样儿。
“谢大人为何要四弟往边塞一行?”姜堰道。
谢玉诧异:“下官只是提议,最终允诺的是汉王。”
姜堰微笑:“谢大人可知刀剑无眼。”
谢玉颔首:“下官当然知道,若非是下官福大命大,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姜堰笑容更深:“谢大人觉得这般虚与委蛇有趣?”
谢玉看出来姜堰在强忍怒火。
索性谢玉直言:“下官以为世子弹奏了那半阙曲子便知道下官的心思,身为氏族子弟,有所为有所不为,为国保土就是该做的。”
第141章
半阙
荒谬!
姜堰嗤之以鼻。
氏族生来就该是高高在上,民众百姓不过蝼蚁草芥。
世上卑贱之人千千万,就该是为氏族为皇族为奴为婢,为供养氏族而生。
什么保土卫国,没有氏族给他们一口饭吃,焉能有他们所在?
为民为生,不过是那些迂腐之人挂在口头上的名义。
没有这些所谓的大义,又怎么能驱使那些草芥拼杀!
莫不是谢玉还真信了?
也难怪本是嫡脉的江州谢氏沦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至于他自己,若非是为继承汉王之位,也不会往边塞历练数年。
姜堰弯了弯唇,但眼中淡淡的不屑还是顷现了出来。
谢玉看在眼里,突然明白为什么姜堰要假装身残。
为示弱,让姜宏冒头然后把姜宏干净利落的收拾掉。
为让京都放心,毕竟若是汉王世子英武不凡,会让京都皇帝的那几个据说是毫无建树胡天黑地的皇子子弟心悸。
最重要的是为躲避战事。
汉王世子身残难以行动,大仗打起来,总不能让残疾人上战场。
她记得自从姜晟回到汉王府之后,以军功闻名的汉王世子姜堰就再也没有去往过边塞,一直到最后姜堰身死也只是在并州城惹动了一场风波,最后还是让姜晟给灭了。
车中,姜堰风度翩翩,若醉玉颓山,可就算是长得再像男主儿,也不是男主儿。
谢玉忽然就没了虚与委蛇的念头。
“不管世子如何以为,下官是真的喜欢世子弹奏的那首琴曲。”谢玉言罢,对外面喊道,“下车……”
并州城内街道上,汉王府的车架停下来,谢玉从车中走下,去了后面跟随着的谢府的车架,随后见车马驳过,谢氏车马转道而行。
汉王府车上掀开车帘,汉王世子的面容在人前一闪而过,而后车马行驶远去。
在街上看到这一幕的氏族富户议论纷纷。
跟在后面车马上的王宛如透过细密的车帘遥遥的看着那道身影上了车马,绝美的面庞浅浅笑意浮动,美眸中却似乎闪动泪光。
“小姐。”旁边服侍的春熙更咽一声,然后眼泪哗啦啦的流。
王宛如莞尔:“你啊,动不动的就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小姐,水做的一样。”
春熙知道小姐在哄自己,心里头就更难过:“呜呜,奴婢最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会哭。”
“好了,你想说什么你家小姐都知道。”王宛如脸上笑意深深,如同幽莲轻绽,“男儿有男儿的行事,女儿也自有女儿家的坚守,虽说有些宿命改变不了,可总能让自己舒服愉悦一些,是不是?”
“不管谢大人中意之人到底是谁家女儿,那位谢小姐必然是谢大人的正妻,谢小姐救过你家小姐,本就应该亲近,若是结成姐妹,出嫁外家,便只会更亲近。这样一来,你家小姐也是多了个朋友,是不是?总之,你应该为你家小姐高兴。”
王宛如的目光中带着让人宁静的意味。
春熙渐渐停止了更咽,虽然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可小姐说的有道理。
王宛如车中的动静并没有为外人得知,姜堰放下车帘,目光落到跟前的琴上。
谢玉下车时的怒意没有瞒过姜堰,所以他应该是逼出了谢玉的真话。
为国保民?
所以才会让老四去了下面受苦了两个月,又让老四往边塞一行?
呵,假话。
不过是为老四在人前显目,尽快的掌握并州的实力还有军心。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是也不免太过心急了。
老四在并州才多久?
君不知欲速则不达?
姜堰摇头,抬指摆弄起跟前的琴筝,琴弦波动,略有激昂的曲调萦绕而出,正是先前谢玉所说姜堰没有弹奏出来的下半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