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一派闲适模样的杜司业今日有些急躁,扶着何管家的手下了轿,急步进了齐府。
齐老爷子在正厅门口迎着杜司业,将人请到上座。
摆摆手,杜司业直截了当地问道:“多谢齐老爷子,茶杜某就不喝了,那幅字在何处?”
齐老爷子也不计较,乐呵呵地起身将杜司业请至书房。
远远看到书案上的那幅字,杜司业啥也顾不上了,整个人扑了上去,掏出一个放大镜,细细地一撇一捺观摩了起来。
后院……
齐夫人正在啪啪啪打着算盘对账。突然,后窗外传来一声陌生的女声,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起初齐夫人皱了皱眉,以为哪两个新来的丫鬟躲起来聊小话,正准备喊紫珠去教训一下。
“老爷子……杜司业……书房……密谈……小姐……”
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齐夫人脸色大变,跑过去推开后窗,远远就见着一个婢女模样的身影跑远,消失在一个拐角。
甩下窗户,齐夫人连忙喊来紫珠,往前院书房而去。
待齐夫人到齐老爷子书房门口时,有些奇怪,书房门口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老爷子没留个人守门。
念头闪过一下,齐夫人却没多想,毕竟此时她心里只有女儿这事。
轻手轻脚绕过回廊,来到后窗下,书房里的对话越来越清晰。
“杜司业觉得这幅字如何?”
“甚好。”
“老夫对字画一道并无多深研究,这幅字也是偶得,就借花献花送予杜司业可好?”
杜司业差一点就脑子一热答应了,毕竟这可是前朝名家的字,极为难得。
深深呼了一口,杜司业婉拒:“齐老爷子客气了,杜某看过便无憾了。”
见齐老爷子还要再劝,杜司业有点不悦。
“齐老爷子若是邀杜某赏字,杜某是极为欢喜的,若是赠字,则大可不必。”
第69章
休了便是“是老夫唐突了。”
齐老爷子连忙打住话题,差点忘了,这位杜司业,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
正事还没问,别把人给气跑了。
“敢问杜司业,可知道今科解元季言安?”
持镜的手一顿,杜司业抬头望向齐老爷子,“季言安?”
这老爷子啥意思?
“不瞒杜司业,言安小友日前还住在我府中呢,老夫瞧着人品还不错……”
齐老爷子说半句留半句,意有所指。
想到齐老爷子有个孙女还未嫁,杜司业成功被误导。
“这怕是不妥,据杜某所知,季解元已有妻室。”
当日赶考,那小娘子不卑不亢,向他请命给夫君拆换绷带。
后来在人群嚼舌根时那板着脸的气势,虽然他没有正面看到,只看到一抹纤细的背影。
但是,当时那满广场鸦雀无声他也能想象,那小娘子,可不一般。
“司业有所不知,据说那只是他家养的童养媳,并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杜司业垂下眉眼,没有接话。
“不过杜司业误会了,老夫并没有想和季小友结亲的意思。”
见杜司业脸色不佳,齐老爷子话锋一转,“只是老夫想与季小友进一步交好,想请杜司业替老夫看看季小友这人如何?”
是他误会了?
杜司业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齐老爷子确实没明说有意结亲。
难道真是他理解岔了?
不过,齐老爷子想知道季言安有几斤几两,有没有潜力,来向他打听倒是正常。
这老爷子一向精明,善于钻营,可能之前并不太重视经营和季言安的情分,估计也没想到季言安能中解元。
今日请他来,应是想知道,这季言安中这解元是侥幸还是真本事,有没有可能再进一步,以此来判断,季言安是否值得他交好。
虽然对齐老爷子的为人不屑,但是毕竟今日到人家家里赏字了,他也不好太过不近人情。
“这季解元的卷子,杜某都看过,确实,是少有的经世之才。”
想到那满卷好字,那一首好诗,那一篇好文,那五篇言之有物的上佳经义,杜司业这个昔年的探花郎都惊叹连连。
“这季解元,是状元之才,并且,这日子不会太远,最多三年,定然名传南离。”
这话倒是让齐老爷子颇为讶异,这季言安,真的这般有才,竞得文采斐然的杜司业如何高评价?
最多三年,也就是杜司业认为下一科会考,季言安定能榜上有名,甚至……高中状元?
这话会不会说太满了?齐老爷子有点不认同。
不过,能有进士之姿,也是值得交好的,明日寿宴,他得对季言安客气点了。
齐夫人自窗台下悄悄撤走,满脑子疑惑地回了后院。
她走了半刻钟后,一个看门的下人捂着肚子回来,继续守在书房门口。
“紫珠,你说,老爷子问那季解元是什么意思?”齐夫人满腹疑惑。
紫珠这墙角听得也云里雾里,“难不成老爷子要将大小姐许给季解元?”
“这也不是没可能,许给季解元至少能得个正妻之位,毕竟他那个只是童养媳,找门亲事给她许出去便是。”
童养媳跟冲喜的新娘子一样,可以算妻也可以不算妻,端看这家人怎么看待。
“可是季解元比起杨少将军和陆小侯爷,怕是分量不够吧?”
自小在齐府长大,紫珠太知道齐老爷子的性子了,无利不起早。
怎么可能放着尊贵的陆小侯爷和年少有为的杨少将军不要,选择只是未来有可能考中状元但如今只是底层出身的季解元?
颓丧地跌坐在圈椅上,齐夫人也是满脸不信。
“老爷子那种人,没得选择便罢了,现在手边有陆小侯爷在,他断断不可能放过的。”
她这几日也琢磨出味来了,老爷子的目标就是陆小侯爷。
若是杨少将军,他早来那么多日,当时借住在府里,要安排何其容易,何须等到今日他们都搬出去了?
“让我的女儿为妾——绝对不行。”
紧握住拳头,尖利的指甲尖掐进肉里,齐夫人有了对策。
“紫珠,明日就是寿宴了,你现在就去把事情跟明月说清楚,记得告诉她,明早大厨房端过去的汤水。不,是所有吃食都不要碰。”
“夫人,我们要怎么做?”
“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娇疼了十六年的女儿,若是给人做了妾,以后就要像家里这几个随便她磋磨的姨娘一样,给正妻端茶倒水,随意训斥打骂。
绝不能如此。
齐夫人眼神坚定,心中主意更显清晰:“更何况杜司业说了季解元是状元之才,择他为婿,来日我的明月未必不能成为一品夫人。”
怪只怪时间紧迫,如今没有更好的人选。
老爷子从投机角度出发,认为季解元并不值当他用一个孙女去拉上关系。
但是对她而言,择女婿,带个童养媳,身后又无依靠,未来还有远大前程的季言安,正是目前最好的女婿人选。
只要造成既定事实,以齐家和季家门第之间的悬殊,这童养媳,他不去也得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齐夫人此时眼神坚定,犹如护崽的雌虎。
见主子下定决心,紫珠也不多言,低声告退出了门,往大小姐齐明月的月牙小筑而去。
示意大小姐将贴身婢女打发出去,紫珠靠近齐明月耳语起来。
齐明月万万没想到,她娘竟然派紫珠来跟她说这么荒唐的事。
俏脸含怒,打发走了紫珠,齐明月将贴身婢女初夏叫了进来,眼底浮现着狂躁,狠狠地捏着初夏的手臂,腰腹。
初夏抱胸站着,被掐得连连痛呼,眼泪簌簌滴下却不敢哭嚎出声,只低声呜咽着。
“人人都想算计我?”
狠狠地掐着初夏腰腹的软肉,齐明月小脸扭曲,低声咒骂:“老不死的说什么我是他最疼的孙女,现在要算计我给个纨绔做妾。”
别以为她不知道陆小侯爷什么货色,天天就跟她哥齐辉去斗鸡遛狗,能是什么好东西?
陆侯爷家大儿子和二儿子,一个丞相之才,一个元帅之才,就这个三少爷不着调,文武都不沾边。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早早就打听出来了。
她齐明月要嫁,就要嫁个文武双全家世又好的好男儿,谁要一个纨绔?
“还有我娘……”
等齐明月终于平静下来,不再掐初夏,初夏才暗暗松了口气。
用袖口抹干眼泪,初夏嗫嗫嚅嚅地问着:“小姐,那明日我们要怎么办?”
齐明月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是夜,齐明月敲响了齐辉的房门。
“哥,是我。”
第70章
罗知府赴寿宴清晨,暖和的阳光洒进屋中。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下,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缓缓张开。
季言安低头一看,果然,李堇还是窝在他怀里睡的。
怕把李堇惊醒,季言安没有动,一手负于脑后,一手还是拥着怀中睡得香甜的少女。
半个时辰后,李堇悠悠转醒,头在季言安的胸口蹭了蹭,跟困意做着斗争。
“困就再睡会儿。”季言安低下声音,哄着。
李堇闭着眼睛,嘟嘟囔囔的出声:“还有好多事要做。”
“无妨的,不差这半个时辰,再睡会儿。”
“不行的,早上要去齐家赴宴呢。”上门贺寿可不能迟到。
“堇娘不去便是,又不是什么好去处。”
那些后宅的女人可不好打交道,季言安怕李堇吃亏,私心里还是希望她别去的。
“请帖上都写明请季解元携令夫人前来赴宴,我若不去,要被说道的。”
毕竟借住在齐家数日,虽然杨老先生给了钱给了礼,可是外人不知道啊。
在外人看来,齐家对他们是有相助之情的,她不去的话,就怕别人会认为季言安的夫人不知感恩。
“那我们就晚点去就是了,要近中午才开席。”齐老爷子哪能跟他的堇娘比?
“我的相公最最好了。”
娇滴滴地搂着季言安的脖子,李堇双手挂上去头埋在他的脖颈间,又眯了一刻钟。
“不睡了?”季言安不解,怎么明明困得睁不开眼,还是倔着爬起来。
揉着惺忪的睡眼,李堇跪坐起来,伸着懒腰。
“不能睡了,耽误事了。”
伸出手替李堇理着凌乱的长发,季言安心疼加无奈,“你就是爱操心,跟个老太太似的。”
“你才老太太。”李堇磨了磨牙,瞪了季言安一眼。
她明明是不满十六岁的美少女,就算在现代,她也才二十岁,青春年少得很。
往脸上扑水冲了把脸,李堇终于清醒了些。
季言安皱了皱眉,扯下架上的毛巾,“低头……”
李堇乖乖低头,季言安轻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水珠,“洗脸用毛巾,怎么用扑水的?”
“我喜欢。”李堇龇牙。
少女鲜活生动,季言安只能无语,舍不得骂就算了,现在连说都被堇娘顶回来了。
他有种危机感,他可能,也许,大概,无法振夫纲了。
少顷,叫上杨泓,三人吃完早饭,一起出门了。
此时的三人,只想着走个过场就是了,谁也没想到,今天会精彩得让人一言难尽。
……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目的,齐家今日寿宴办得挺大。
齐老爷子将潭州府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了来。
“罗知府,贵客临门,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哈哈。里面请!”
宾客们听到唱名都讶异至极,罗知府是目前潭州的文官一把手,能请到罗知府,齐老爷子的脸面竟然这么大。
亲自到大门前迎了罗知府,气都没喘匀的齐老爷子一路将罗知府迎道正厅落座。
“还没恭喜齐老爷子高寿。”嘴里说着恭喜,罗知府却头也没抬,喝着手里的上好碧螺春。
“多谢知府大人。”
齐老爷子还是笑着道谢,仿若什么都不在意,谦恭地招待着罗知府。
他本来无意请这位知府大人的,可是对方官高权重,他帖子是必然要送到位的。
以往对方都是象征性地收一收,不知今日这么,竟屈尊前来。
齐老爷子努力地开着话题,可是罗知府要么不接腔,要么几个字打发他,这天是越聊越死。很快,正厅中陷入诡异的沉默。
面上一派谦恭的齐老爷子,内心却越来越扭曲。
他当年也是官拜知府的,如今不过是告老回乡了,这罗知府竟这般看轻他,连跟他多说几句话都不愿。
等老夫和冠军侯结了亲,来日,定要你尝尝被无视的滋味。
等等……
想到什么,齐老爷子瞳孔骤然紧缩。
这罗自用该不是,也是冲着陆小侯爷来的?
今日罗知府有没有带家眷来?
该死的,他可记得,罗知府有个女儿,年方十七。
“老爷子,陆小侯爷快到了。”何管家急匆匆地冲进来回禀。
他们早早地安排人在陆小侯爷下榻的客栈外盯梢,确定陆小侯爷往齐家走,立马就奔回来报信。
这是宴客人家对贵重客人的一贯做法。
齐老爷子连忙站起,“罗知府,老夫先告退,去迎一迎陆小侯爷。”
谁知罗知府也放下茶盏站了起来,“老爷子,本府陪你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