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这层书楼的姚先生,也走了过来,问道:“你就说是不是你把桌子拱起,把茶倒这位公子身上的?”
季言安拱了拱手,回道:“回姚先生,是这位兄台看书看得太忘我,拍桌子,把茶杯拍倒他自己身上了。”
“你胡扯。”林惊风悠哉地反驳。
其实他也不确定是不是他拍倒的茶。
但是,他的目的就是来扰乱季言安,不让他用工进学的。
这种陷害同窗,行事卑劣的帽子,他势必要妥妥地把它扣在季言安头上。
被众人唾弃、排斥,他季言安还有脸爬这书楼,回头争夺大儒弟子?
姚先生看了看两人,并没有武断地下判定。
而是转头看着围过来的一众学子,不紧不慢地问道:“刚才可有人目睹经过?”
众学子都摇头。
“那刚才是否有人坐这桌附近?这几日可有人和这两位学子同桌过,说说他们的习惯。”
季言安和林惊风都眼神一变。
这位姚先生,不一般啊!
“回姚先生,学生和这位季公子同桌过,季公子看书做文章都很专心,并无其他小动作。”
“回姚先生,学生也和季公子同桌过,季公子不曾拱过桌子。”
“回姚先生,学生曾和这位林公子同桌过,林公子看书似乎不太用心,也不做文章。”
“回姚先生……”
人群中,刚才坐在隔壁桌的两位学子互相低头交谈了下,一人原地没动,一人走了出来。
“回先生,学生崔敬一,方才坐在这桌。”
崔敬一指了指邻近季言安旁边的桌子,在姚先生点头后,继续道:“这位季公子,一来找了几本书,便一直安坐在桌案前做文章,很安静,并无声响,也无拱桌子。反倒是这位林公子,拿了本书过来,一直开口点评书中妙句,不时还拍桌称「妙」。”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崔敬一无视林惊风黑黝黝的脸色继续道:“学生嫌他太过吵人,才换到那边去看书。”
姚先生神色不善地落在林惊风脸上,没有说什么,转头问季言安:“方小友说的可属实?”
季言安郑重地朝崔敬一施了一礼,起身对先生道:“崔兄所言句句属实,多谢崔兄仗义执言。”
侧身避过这一礼,崔敬一摆摆手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所以这林公子是在贼喊捉贼?”
“临近春闱,这般扰人进学,真真是毫无品德可言。”
“不知林公子是哪所书院学子?”
“看着年纪比我们大好多,这般不用心进学,怪不得这般年纪还未金榜题名。”
书楼中都是各书院最优秀的举子。
个个都自傲。
都自信金榜必有他们一名。
更何况,这次来落霞,可是奔着裴大儒收徒来的。
众人都尽力在好好表现。
林惊风被一人一句,说得脸色铁青。
他好歹也已经步入翰林,被称一声大人。
今日竟在这里被一群举子批斗。
书楼先生是知道林惊风身份的,见他没有辩驳,便也知道,事实应该八九不离十。
“林公子,可否移步?我与你聊一聊?”
别人不知道书楼先生身份,林惊风却是知道的。
这四位先生,昔年都是受过裴大儒指点和书楼进益的举子。
有的是书院先生,有的供职在国子监,有的和他一样身在翰林院。
而面前这位先生,正是他翰林院的上司,侍讲学士姚元谦。
他能说不吗?
季言安沉默目送二人离去,转头和一众举子点点头,对着崔敬一拱拱手,继续坐回去做经义。
众人也都散开来。
一寸光阴一寸金,春闱在即,不能浪费时间。
“林公子请坐。”
姚元谦指了指身侧的椅子,示意林惊风落座。
“姚大人……”
“落霞文会无大人,林公子唤我姚先生便是。”
不理林惊风反应,姚元谦徐徐道来:“林公子看书可是有出言点评和拍桌的习惯?若是的话,我可为你开一间房间让你单独阅书。”
林惊风自然不能应下。
关房间里去,他还怎么给季言安捣乱?
“姚先生,是学生一时入了迷,失了分寸。学生后续看书一定不再出言。”
“也莫要拍桌才是。”
“是,姚先生。”
林惊风臭着脸出了书楼。
没想到,今日,竟丢了这么大脸。
还丢在同在翰林院供职的姚侍讲面前。
好在他仕途都是赖林家和宝月乡君娘家的护持,无须依仗上司。
不然的话……
思及此,林惊风脸色越发难看。
他今日只是没做准备罢了。
落霞文会还有七日才结束。
季言安,刚才只是开胃小菜。
……
李堇去了一趟晋安郡城,看了小徐和陈皮看中的两坎店面。
“不错,就这里。”
赁下了一套三层的饭楼,还有一坎小店面。
李堇交代两人开始请人按一品轩的布局装修,小店面,李堇也画了图交给小徐。
“你们两人负责把装修盯好,桌子和铜锅还是跟潭州的师傅订。”
“好的,东家。”
小徐将李堇的交代细细记好,并确认了一遍。
“你再帮我去定制这几种瓷瓶。”
将手中绘好花纹的纸寄给小徐,李堇还告知了一声。
“等店铺开业,我会让王掌柜过来带你们一个月。你们要在一个月内迅速上手,记住是两个人都要迅速上手。
待一品轩进入正轨,就要筹备和合楼的晋安分店了,届时你们两一人要负责一家店,都莫要懈怠。”
陈皮闻言大喜。
本来以为这次过来是给徐哥打下手的。没想到,东家竟然也要让他独当一面。
李堇笑看着两人,“你们都好好干,最好多带点人出来,咱们的店会一直扩张,人会越来越不够用。”
小徐闻言出声问道:“东家,我们是否要多聘些伙计?”
“要的,人选你们自己过眼,丁管事那边给我们培训的人手大多是自己人,用在关键地方。”
所谓关键地方,就是收银记账采买这些。
小徐点头表示明白。
自己人,就是跟他和陈皮一样卖身给东家的人,能得到东家的信任和倾力培养。
东家的产业扩展得太快了,三个月前,他还是个米店小伙计。
三个月后,他马上就要成为掌柜了。
忙完生意上的事,李堇才往落霞山赶。
她并不知道,客院里,一出针对她的设计,正在酝酿。
第131章
成了山腰客院。
林惊风没有回汀兰苑。
凉亭的林惊风远远看见小厮冲他做了个手势,他就明白了。
是季言安的娘子回来了。
摆出一个自认玉树临风的姿态。
林惊风坐在凉亭中,对即将到来的李堇翘首以盼。
山腰客院是围湖而建,湖上有九曲回廊,错落着几个凉亭。
为了绕近路,李堇从回廊穿过湖面。
走到湖中凉亭时,看到亭中那个男子,李堇不自觉地抽了抽眼角。
那男子她认得,宝月乡君的仪宾。
初冬时节,冷飕飕的。
这位倒好,摇着扇子,矗立在冷风中。
怎么说呢?
李堇在脑中搜索着词汇。
像根正在风干的腊肠。
揉了揉眼睛,李堇继续前行,带着般可,施施然地路过凉亭,拐上了另一条回廊。
自始至终,李堇都没再去看林惊风。
林惊风得体的笑挂在脸上,准备好的说辞都没用上。
眼睁睁地看着李堇走近,路过,远去。
对方一个眼风都给他,一点给他打招呼的意愿都没有。
此时林惊风也认出来了,李堇就是前几日他在拐角遇上的女子。
不过,他并不知道,李堇就是跟宝月乡君有冲突的人。
林惊风暗道失策,他应该让银凤去观察一下她的性情才对,这样他才好针对性的下手。
这次错过,只能等下次了。
季言安,我倒要看看,当你知道,你的夫人滚上我的床,你是什么心情?
哈哈哈!
还能不能看得下去书,写得出来锦绣文章?
李堇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某人精心安排的坑。
知道了,她也顶多哭笑不得会儿。
和季言安相比,林惊风无论在长相还是性情还是文才方面,都不如她相公多矣。
也不知道林惊风哪来的自信?
……
书楼……
午休用膳时间。
“方兄,你为何适才不肯同我一起站出来指证那林公子?明明他出声拍桌吵人时,你也在。你还跟我一同被吵得无奈换位置。”
崔敬一不解地看着对面踌躇的方定海。
刚才姚先生问可有人看到,他拉着方定海要出面,没想到方定海竟然把他的手甩掉,躲在人群中。
“崔兄,我……”
方定海很是纠结,若是普通的举子,他肯定出面的,毕竟大家起点一样,他也不怵谁。
但是那人他……
“这几日崔某和方兄相谈甚欢,本以为你我乃同道中人,今日同窗被诬陷,你竟然躲在后面不出面,实在令人齿冷。”
方定海被崔敬一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崔兄,你不是南离人,并不知道我的难处?”
崔敬一转身正对着方定海,又是气愤又是不解。
“我等读书人,自幼读圣贤书,明理知事。什么难处能令你不仗义执言,藏于人后?”
方定海犹犹豫豫,崔敬一身为百年世家、文人辈出的崔家人,一出生就是大家公子,哪怕王孙公子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这样的崔敬一,哪能理解他一个普通举子的难处。
无奈崔敬一逼问得紧,方定海最后还是出言道:“你们不认识他,我是认得的。那位林公子,他根本不是举子,他叫林惊风,是京城名门林家人。他在六年前就高中探花了,如今任翰林修撰,是一位大人。他,他还是宝月乡君的仪宾。”
所以方定海根本不敢出面。
崔敬一来自邻国,不怵南离的乡君和官员。
他不一样,他是土生土长的南离人,家中只是小康,怎能出面指认堂堂乡君仪宾。
林惊风若是要报复他,他根本承受不起。
“竟有此事?”
崔敬一先是一愣。
“他都已经出仕了,还来参加落霞文会作甚?”
方定海翻了翻白眼,“崔大少爷,您问我,我问谁去?”
崔敬一思及眼前方定海普通的出身,再对比林惊风,也明白了方定海的难处。
“方兄,是崔某狭隘了,不曾为你考虑。”
方定海连忙将举手躬身赔礼的崔敬一扶住。
“崔兄别这么说,倒叫我方某人汗颜得很。”
不管怎么说,在林惊风的背景面前,他终究是退缩了,他也有几分羞愧。
两人离去后,般乐才从暗处出来,找到了季言安。
“已经出仕,乡君仪宾,京城名门,林惊风。”
季言安背着手,望着书楼檐下缀着的铜风铃。
思索片刻,季言安大致有了方向。
“林惊风,林回风。京城名门。”
看来,这林惊风,当真是冲着他来的。
早上那般无赖的行径,不闹开影响了他做文章,闹开了一样耽误了自己的时间。
对已经出仕的林惊风来说,他不需要在乎马上要到的春闱,也不需要考虑能不能被裴大儒收徒。
他的时间也不紧张,无须顾虑春闱。
等于说,他这人,只要存在,只要随便给自己找点麻烦,自己都要元气大伤。
离二月春闱还有不到三个月。
他实在耽误不起了。
林惊风,既然你是冲我来的,你的夫人又想动我的堇娘,新仇旧恨一起,不给你安排一出大戏,都不足以回报你从京城不远千里而来。
“般乐,晚上的计划改动一下,你……”
季言安走进饭堂,正好看到了崔敬一。
故意靠近崔敬一,邀请道:“崔兄与我同桌而食可好?”
崔敬一愣了下,转头见是季言安,好脾气地应道:“自无不可。”
“早上多谢崔兄仗义执言,替季某佐证清白。”
季言安客客气气地拱手道谢。
崔敬一摆摆手,满不在乎。
“崔某只是实话实说,季兄太客气了。”
“崔兄似非我南离人?”
“季兄好眼力,崔某来自西巽。”
西巽崔家?
这位可真真是世家公子。
说句含金汤匙出生也不为过。
想不到出身那样的世家,崔敬一为人还这般纯粹热忱。
两人对坐而食,用完膳,一起回了书楼。
“季兄是在做经义?”
“正是。”
“我可能看一看?”
季言安将早上做好的一篇经义递给崔敬一,耐心等他看完,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