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的余光看到,通往四楼的楼梯。
“季言安,我知道你在观望,让你的人,救我一命。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季言安带着般乐下了楼,在楼梯中断站住,俯视着楼下四人。
“林兄说笑了,你我有何恩怨?”
林回风看着比数月前,身型更显挺拔,面容还是那般俊朗的季言安,在对比这数月,他受病痛折磨,憔悴得深陷的眼眶,和皮贴着骨头的脸。
更显不忿……
只是,此时有求于人。
“季兄,我这断手,难道跟你无关?明人不说暗话,何必装傻?”
季言安看着林回风已然接上的断掌,有些诧异。
没想到,断手还能接回去?
“林兄说的是,林兄使人杀我在先,我断你一掌,还算仁慈,确实无需装傻。”
林回风被季言安怼得哑口无言,眼看林西又被崔三一刀划开了前胸……
“季言安,你的人,出不出手?”
季言安回问道:“刚才,你的人上四楼,击晕了先生,意欲何为?”
林回风脸僵住。
可不是……
他刚才才要对季言安出手,如今,让季言安救他?
崔三这边,听到两人对话,才明白,眼前这护卫,竟是林家少爷的。
不过,季言安也没有要跑的意思,崔三也就不急,准备先弄死这林家主仆。
崔三一直留意着,季言安的动向。
几次视线扫过来,自然躲不过般乐的感应。
“姑爷,那两个,好像是冲着您来的。”
季言安也发现了,那两人不对劲。
“般乐,你说,他们,像不像进京路上袭击我们的那伙人?”
季言安不懂武艺,但是,他记性好。
这两人的夜行衣的布料,款式,和当日那一伙人,一模一样。
般乐仔细观察了两人半晌,“姑爷,是一伙人的,武功路数一样。”
果然……
季言安看着林回风那护卫,已无还手之力,只是靠意志力支撑,护着林回风。
林回风身上,也被戳了好几个洞。
这还是因为,崔三怕季言安跑了,一半注意力放在季言安两人身上。
再加上,林回风躲在一个倾倒的书架底下,护卫死死地挡住缺口,用肉身护着自家少爷的缘故。
“般乐,你有几分把握?”
般乐抱着臂,一脸桀骜,“一只菜鸡,一只稍微能扑腾几下的斗鸡。”
总之,都是鸡。
季言安这才道:“拿下,别让他们死,小心他们服毒自尽。”
“是,姑爷。”
不过几个回合,崔三和崔八,就被般乐给摁了。
怕牙齿藏毒,般乐直接将两人下巴卸了。
又把两人身上的东西都搜罗了出来。
看着地上的火折子,还有一小罐火油,季言安眼底黑沉沉的,怒气翻涌。
果然是那伙人,这是要烧了顶楼的卷宗?
又或者,还顺便,对他下手?
不然不会选择白天来。
很好……
真是,见缝插针,一点也不放过,对他下手的机会。
季言安哂笑。
脸上是愤怒和压抑的疯狂。
一步步地走近林回风,季言安没有去动昏过去的护卫林西。
隔着护卫,蹲下身子,黑黝黝的目光直视里面一身血的林回风。
“林兄觉得,我家护卫,身手如何?”
林回风看着奄奄一息的自家护卫,再看看自己一身的刀口。最后,看到那边提着崔三脖子审问的般乐。
这还用说嘛?
季言安也没有等林回风的回答,自顾自继续道:“你说,我要是让他杀你,成功率多大?”
林回风脸色剧变,“我爷爷是当朝阁老……”
摆了摆手,季言安点了点那边的崔三和崔八,又指了指自己。
“林阁老的名头,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用的,比如对那两人,又比如对我。人死了,什么都没了,林兄,你说对吗?”
林回风没有话说,毕竟,他报出了爷爷的名字,那两个蒙面人,还是一脸不屑要杀他。
“你想怎么样?”
形势比人强,林回风没有再挣扎。
“那两个贼人,试图焚烧藏书阁。恰巧林兄碰上,带着护卫抵死反抗,将贼人拿下。林兄,你看如何?”
林回风也不是笨的,他也回过味来了。
“这两人明明是冲着你来的,你怕被国子监排斥,被学子指责,失了阅卷的机会,就把我林某人推出去?我凭什么要帮你?”
“帮我?难道,不是救你自己?拿命换的,换不换?”
林回风可没有那么轻易妥协。
“大不了,我就不出林家了,你能让人冲进我林家重重护卫,杀我?就不怕栽了?”
季言安站起身,俯视着书架底下的林回风,这样的居高临下,让林回风感觉极度耻辱。
“又或者,我弄死你们主仆,和那两个贼人,点燃这藏书阁。届时,故事就变成,林公子和贼人同归于尽,你觉得如何?”
看着脸色阴沉的季言安,林回风心脏怦怦的跳起来。
若今日,他和季言安换位,他绝对选择第二条路。
不,他不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林回风,堂堂阁老嫡孙,前途无量,他哪怕吃老本都能逍遥一生,凭啥在这里拼出命去。
“是我,是我护卫拼死拿下那两人。今日,林某不曾见过季兄。”
季言安点头,“记住了,你听那两人说,不怕你爷爷林阁老,因为他们的主子,是皇亲国戚,是个位高权重的公公。”
林回风顿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要杀季言安的人,竟然来自后宫,真的假的。
他可不想得罪宫里的贵人,先把季言安忽悠过去,等他二人走了,国子监护卫队来了,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季言安转过身,背对着林回风,淡淡地道:“你若按约定,往后你我恩怨俱消,你不主动对我动手,我就不会对付你。你若不遵守约定,林回风,般乐这样身手的护卫,我家里,还有两个。躲在林家,重重护卫,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身后,林回风,面如死灰。
还有两个?
般乐将崔三崔八两人,扭断了脖子,扔到林回风那护卫旁边,又将火折子塞回两人怀中,火油丢在一旁的地上。
营造一种,两个贼人被林回风撞破带有火油,意图杀他灭口,被林回风的护卫拼死击杀的战场。
九真一假,完美。
两个下了藏书阁。
“姑爷,我去封那门房的口。”
门房知道他们今日来了国子监,没去藏书阁说不过去。
“不必……”
季言安摇头拒绝了,“若是用银子,难保他不会反水。若是杀了他,无冤无仇,没必要。”
般乐愣了愣,在他看来,姑爷不是这样善心的人啊。
“姑爷,刚才你没有选择烧楼和杀了林回风主仆,是不是,也是……”
季言安眼底闪过一丝无奈,“般乐,以我的性子,也不至于烧楼,那些藏书,特别是二十年来的卷宗,功在千秋,作为人的底线,我都不会去烧。顶多是做成烧了一些,被发现,他们同归于尽。”
“那姑爷怎么没有那么做?”
“那护卫,一片忠心,临死还要护主,这样的人,死了太多可惜。林回风活着,也比死了有用。至于门房,他毕竟是无辜的人,杀他,你家主子心善,知道会不高兴的。”
他的堇娘,和他不一样,行事,有底线。
他不能犯堇娘的忌讳,惹她厌恶。
般乐似懂非懂,不过大概知道,姑爷不希望主子不高兴。
嗯,姑爷听主子话,很好,般乐很满意。
“姑爷,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避着人,去找梁副监正。”
般乐瞪大眼睛,姑爷这是,可着一个人造啊!
突然,有点可怜那梁永之了。
第152章
驱狼逐虎“咦?”
藏书阁外,路过的杂役,看到地上散落的几本书。
“这,这上面怎么有血?”
杂役连忙冲进一楼,一眼就看到趴倒在桌上的丁老先生。
“丁先生,丁先生。”丁老先生怎么都摇晃不醒。
杂役只得冲出门去,大喊了起来。
“快来人啊,藏书阁出事了……”
徐监正和护卫队队长陈士骏带着人同时赶到。
“丁先生还活着,只是被敲晕了过去。”陈士骏试了试丁老先生的呼吸,松了口气。
只是后脖颈可见的红肿得老高,丁先生年事已高,只怕要休养许久。
徐监正想到顶楼的季言安,心咚咚地狂跳,不会出事了吧?
那,那位阮姑娘,就又要来找茬了。
“快,士骏,上去看看。”
陈士骏带着护卫,一层层上楼,每层留下两人巡查,而他自己,在徐监正的示意下,直奔顶楼。
一上三楼,陈士骏就看到,翻倒在地的书架,地上凌乱的书籍,还有血。
“来人,快上来,三楼。”
楼下的人闻言,都涌了上来。
两个黑衣人,成了尸体,护卫搬动的时候,火折子掉了出来,还有地上的火油。
上来的先生和学子都脸色铁青,“贼人,贼人竟然要烧我藏书阁。”
徐监正指着角落的血人,颤抖着手催陈士骏,“快,看看,还活着没?”
地上的血淋淋的林西被小心地扶开,露出里面的林回风。
陈士骏试了试林回风的鼻息,“监正大人,是林公子,还有气。”
一个见过林西的学子连忙道:“那好像是林兄的护卫。”
陈士骏这才示意护卫将林西扛下去救治。
徐监正没见到季言安,不放心。
“快,上楼再看看。”
一行人上楼,只看到被敲晕的先生,四楼再无他人。
不对啊,季言安今日难道没来?
刚转身,就看到梁永之上了楼。
“永之,你来了,怎么这么晚?”
“小厮来报的时候,季小友正好在我那里研讨文章,我先把他送走才赶来。”
梁永之说这句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就差明晃晃告诉徐监正,他说的不是真的。
徐监正没好气地瞪了梁永之一眼。
季言安找你研讨文章,还季小友,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看来今日之事,要么和季言安有关,要么就是季言安不欲参与进来,借故脱身了。
不管哪个原因,徐监正都没必要和季言安过不去。
“把林回风主仆送回林家,再将事情跟林阁老说一声。等林公子醒了,我们再去问问,发生了何事?
士骏,这两黑衣人,你查查看有何线索?我堂堂国子监,竟然被人潜入欲纵火,还伤了我国子监学子,简直是荒唐至极。”
思及此,徐监正也满腹愤怒。
南离国立国五百余载,国子监建立了五百余年,这藏书阁的藏书,虽然比不上书山学海两楼,但也能排个第三位。
更别提顶层,这二十年来的春闱三甲卷宗,更是无数科考举子的瑰宝。
什么样的仇怨,都不该动烧藏书阁的念头,简直是祸国殃民之举。
夜晚,林家来人请徐监正,称是林回风醒了。
“我在三楼,那两个蒙面人与学生撞上,竟拔刀欲杀我灭口。要不是我福自心来,正好侧过头,堪堪避过那一刀,我那一下就见了阎王了。”
说到这,林回风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他也后怕啊!
林老夫人,看着遍体鳞伤的嫡长孙,心疼得直掉眼泪。
她家回风真是流年不利,几个月前刚被贼子断了手,如今,又差点没了命。
“我正好躲开了,但也没完全躲开,脖子还是被划了一道,连忙喊林西。那两个贼人的匕首快刺到我身上了,幸好林西及时赶到,将两人踢开。”
说到这里都是实话,所以林回风说起来也飞快。
“林西抗住了厉害的那个,另一个就想先杀我,林西把我藏在了书架底下,自己堵住缺口,护住了我。”
林回风还是对林西心怀感激的,今日要不是有林西,他都不知道死几次了。
至于后面林西力竭,季言安让般乐出手救他的事,被林回风选择性地忽略了。
“林西拼死了那两个蒙面人,自己也倒下去了。”
众人听后,都一阵唏嘘。
林阁老问过大夫,孙儿身上还有五六道伤口,护卫林西身上更是无一块好肉,基本和孙儿所述相符。
自己的孙儿林回风,林阁老再了解不过。
他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也是那两贼人非杀他灭口不可,才激起他不得不为了保命拼死反抗,这才合理。
“还有吗?”林阁老问道。
林回风低下头,犹豫着要不要按季言安的意思去说,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有的。当时林西发现自己落了下风,不欲与贼人纠缠,打算吓走他们。曾报出孙儿是您的孙子,还报出您老的名号。
没想到,那两个贼人,极度狂妄,竟说,竟说,就是爷爷你本人,他们也杀得,更别说只是孙儿。”
“什么贼人,竟如此狂妄?”
林老夫人怒急,“老爷身为当朝阁老,他们也不放在眼里,还敢杀我乖孙,简直是目无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