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成立北宿寨的时候,北疆还乱的很,当政者不管事,北疆边境的人被北蛮打得抱头鼠窜,那时他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凭着一腔子热血成立的北宿寨,不为别的,就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跌跌撞撞十年走来,这寨子已经变成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眼看当年的战乱又要重演,北堂牧呼吸一滞!
墨小卷歪头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情绪外露的汉子,继续道:“我认得恭亲王,也曾经听他提及过他的想法。”
墨小卷嘴角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恭亲王说,攘外必先安内。”
一句话,叫北堂牧白了脸。
楚予这个名字,放在澜京,或许也就只是一个恭亲王那么简单,人都知道是他平定了北疆的战乱,是个百战不殆的大将。
然而那些没有见过他临阵指挥的人,压根就想不到,这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
战争就是一台绞肉机,无限度的收割着人命,在澜京,不管大人物小人物,只要身死就会引起轩然大波,哪怕是寿终正寝,也都会引来茶余饭后的讨论。
但是在战场上,一个人是生还是死,都是微不足道的,刀光剑影中,杀死一个人或者被谁杀死,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而楚予,是站在这生生死死之上,冷眼旁观的人。
攘外必先安内,这轻飘飘的六个字里,隐藏的,又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北堂牧是在这边境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他曾经亲眼见证过恭亲王成名的奇迹。
他一点都不质疑楚予的能力。
不质疑恭亲王准备肃清天启内部之后,他们这群野路子的杂军还能有一条活路。
北堂牧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面上突然便带了点颓废,他看着墨小卷,竟然苦笑起来:“原来,小姐是来投石问路的。”
墨小卷其实没想到楚予的名字会这么好用,说完了之后,自己也笑了,不过她看得懂北堂牧面上的凝重,心知自己的这番话是说对了。
她是来做生意的不错,但是北堂牧却不一定会与她合作。
只是现在,却有些由不得他了。
“若是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还要坚持之前的路呢?”墨小卷歪了头,依旧是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当年成立北宿寨是为了生存,如今为了生存再解散它,又有什么呢?”
墨小卷想要在此地扎根,却又不想跟其他散商一样,花费力气自己去收购毛皮等物品,然后在辗转卖到天启,那样无疑会花费很大的力气。
她需要一个合作者。
北堂牧是她考虑了很久的,自从来了这里就一直在考虑,虽然墨小卷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会成功。
她提供给北堂牧一个洗白自己的机会,而对方答应成为她的合作者。
这应当是双赢的局面,只是不知道这位北宿寨的寨主,是否愿意答应。
北堂牧很久没有说话,看着墨小卷,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墨小卷也没指望自己来到这里,随随便便说两句话就能让对方答应,就算一开始她拿楚予的名字镇住了北堂牧,也该给他个甜头尝尝,才好叫他决定。
“北堂当家?”见北堂牧久久不言语,墨小卷小声喊了他一句。
北堂牧长舒了一口气,“此事事关重大……”
他的语速极慢,说到一半,墨小卷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十分善解人意,道:“不忙,当家还有时间……说实话,此次前来倒是我唐突了,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考虑周到,当家回去不妨细细思考一下,改日再作答复,也是可以的。”
北堂牧已然松口,她便不能再给他过多的压力,一个能够一个人成立起一个寨子的人,必然是不喜欢别人逼迫自己太紧的。
她要让他觉得,这个决定是他自己下的,而不是迫于楚予要肃清天启内部,而被逼着决定的。
墨小卷这一松口,北堂牧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有些没想到,面前这少女,看上去年纪轻轻,却事儿很会看眼色的,说话句句都点到点子上,既不会没有力度,也不会逼人太过。
让人很容易就掉进她的圈套里。
也不知道今天所说的这些话里,到底有多少是她故意做好了套,引着他往下掉的。
不过,即使今日这几句乃是墨小卷有心之言,北疆不安以及恭亲王将至,也是既定的事实。
北堂牧觉得有点心神不定,听墨小卷说完,立刻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北堂就不作陪了……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来酒楼找我这掌柜,北堂牧虽然没有本事,但是在这嘉兴关里,还是略微说的上话的。”
他心里有事,坐都坐不住了,只想回去跟幕僚商议一下恭亲王将至这件事情。
墨小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当家的去吧。”
北堂牧起身告别。
他走得很快很急,片刻之间,屋内便只剩下了墨小卷一人。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抚了抚面前的汝窑瓷,也跟着站起身来。
酒楼的掌柜已经在外面等到多时,墨小卷从雅间内走出来的时候,他躬身对着墨小卷行了个礼。
墨小卷刚才面上那一瞬间的寂寥瞬间便散了个干净,她脸上又重新挂起笑容,对着掌柜道:“唐突拜访,实在是麻烦掌柜的了。”
那掌柜赶紧弯腰:“不敢不敢。”
墨小卷也没去扶他而是一面往外走着,一面道:“我准备了一份薄礼,不知道掌柜的是否愿意笑纳。”
那掌柜原本不是贪财之人,刚要拒绝,眼珠一转,却突然想到,这礼物未必是准备给他的。或许,是接了他的手,给他们当家的看的。
于是欣然点头:“那老朽便却之不恭了!”
第278章
嘉兴关(五)
墨小卷所谓的礼物,只是一个普通的木匣子,里面放了一摞极其简单的布料,打来匣子粗略一看,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花哨。
然而酒楼的掌柜却是心知肚明,澜京的贵人们喜欢丝滑柔顺的丝绸,要求色泽越鲜亮的越好,但是嘉兴关里的人,却更加需要这种价格便宜的粗布料子。
只有这种料子,才能抵挡得住关外的风沙。
可惜这地方干旱少雨,作物很难生长,连这样关内人都不穿的粗布都织不出来。
从酒楼里出来,外头已经有马车在等着墨小卷了。
小蛮站在车边,难为她这么多天疯玩竟然野了性子,不说话的时候还是照旧安安稳稳的。
将墨小卷扶上马车,小蛮有些担忧:“小姐,这样能成么?”
送给掌柜的那份礼物是小蛮准备的,她们带来的货物中,还有许多比这个正珍贵神奇的,可墨小卷什么都没选,偏偏选中那么不起眼的粗布。
这让她略有些担忧。
墨小卷却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木炭亦不起眼,但若有人在冰天雪地中相送,岂不是令人感激?
礼物这东西,从来不在于珍贵与否,而是要看合不合适。
千里送鹅毛者,收礼的人,不一样很高兴?
马车缓缓动起来,这边疆一角,即使是在最热闹的时候也听不到人声鼎沸,墨小卷坐在车上,外头偶尔传来一两声的叫卖,她的眼眸盯着拉起的车窗,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
光影打在她安静的眉睫上。
墨小卷心想,快了,就要快了。
墨小卷从酒楼这一走,北堂牧就是数十天没有动静,墨小卷也没着急,她开始吩咐手底下的人四处发放货物,把那些不宜储存的东西趁早都卖出去。
小蛮一开始还以为墨小卷是一心想要跟北堂牧做生意,谁知道竟然没等到正主儿,就把货物都卖出去了。
她把这话说给墨小卷听,换来墨小卷噗得一笑。
“有句话用在这里虽然不太合适……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小蛮被自己小姐调戏了一脸,当即大喊:“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墨小卷一笑,却不给小蛮解释。
她在北堂牧面前提起楚予打算肃清天启内部的事情,无疑就是在向他透露一个信息,那就是北宿寨未经无法长久下去了,不想被恭亲王当成异己给清除掉,那就跟自己合作,洗白北宿寨。
墨小卷之于北堂牧是雪中送炭,但是北堂牧却只是墨小卷万千选择中的一个。
即使选择别人的时候,不能做到利益最大化,那也完全没有必要几乎跟他耗下去。
她想要透露给北堂牧的,便是这样的信息,她可以帮他,也可以去找别人,时不待人,他若是考虑时间太久,那这机会,就等于拱手送人了。
抵达嘉兴关的半个月之后,墨小卷终于从陆大航嘴里听说,恭亲王楚予的队伍已经走到盐城了。
明明比她出发还早,这一路走过来,竟然晚到了半个月,可见恭亲王这一路是多么的精彩纷呈。
墨小卷去盐城的时候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楚予若是到了,肯定已经从县官那里听说了安平公主曾经出现过的事,不知道他是会生气她一声不吭跑来这个地方,还是会高兴两人分别半月终于能够再次相见。
亦或者,他忙于军务,根本就没时间想她。
不过,就算是楚予没空想她,她也是没有时间难过的,因为楚予前脚刚到,北堂牧的信后脚就跟着送来了。
北堂牧原本就在犹豫,恭亲王的到来,犹如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碎了他的迟疑。
北宿寨的寨主北堂牧邀请墨小卷赴盐城琳琅楼一叙。
墨小卷半分犹豫也没有,接到请帖之后,粗粗浏览了一遍,便很痛快地对着送信的人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样约,我赴了。”
当夜,墨小卷便马不停蹄的赶回盐城。
北堂牧敢在嘉兴关建一座酒楼,可见他的势力已经深入盐城当地,手底下绝不止一个北宿寨那么简单,这场宴会,对于墨小卷拿下盐城来说,十分重要。
只是墨小卷却没想到,北堂牧的宴会,竟然是举办在盐城太守的府上的。
这还是墨小卷到了盐城之后,细细看过请帖才知道的。
小蛮是个记仇的,对于之前太守之子招惹过她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对于墨小卷这种没看清楚宴会地点就莽撞答应下来的事情,小蛮表达了十分的不满,然后去把暗轶调来,强烈要求墨小卷带着暗轶一起去。
墨小卷略微有些无奈,却也不想让人担心,只是暗轶不愿出现在人前,便依旧恢复了暗卫的身份,暗中跟着墨小卷。
宴会当日,墨小卷是被太守府的马车接走的,她曾经私下嘱托过北堂牧。
虽然她无意隐瞒身份,但是到底十分麻烦,所以最好不要将她是安平公主的事情说出去,她是来做生意的,自然要用一个商人的身份与人交往。
北堂牧十分爽快,满口答应下来。
站在太守府的大门前,小蛮噘着嘴抱怨:“小姐,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穿那件流仙裙来。”
早上出门的时候墨小卷选了一件简单的素衣,这让小蛮十分不满。
在澜京的时候,所有的宴会小姐夫人都是可了劲儿的大半,越是花枝招展越好,自家小姐原本就不热衷于这个,没想到到了盐城,竟然越发的换璞归真起来。
宴会上穿的比平日穿得还要素。
墨小卷弯了弯嘴角,轻轻抚了一下自己发鬓,道:“穿得飘飘若仙?”
小蛮点头:“自然!”
墨小卷:“然后吹一袖子沙子?”
小蛮:“……”
见到小蛮脸上一瞬间的呆滞,墨小卷不禁笑了,她拉了拉自家婢女的衣袖,道:“行啦,别给我拉仇恨了,走吧,时候不早了……里头,说不定都在等着咱们了。”
小蛮面有菜色地看了墨小卷一眼,越发觉得自己没法跟自家小姐交流了,便顺从地跟着墨小卷进了太守府。
第279章
合作者(一)
比之京城的某些官员,这太守府着实算不上华丽,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奇花异草,只有寥寥几棵胡杨。
盐城的太守叫邢乐毅,乃是盐城当地人,今年是他任太守的第十个年头。
墨小卷被府中的下人一路引着往里走去,还未到院子,就已经听到里面的人声鼎沸了。
也不知道这场聚会的牵头人到底是谁,竟然请了那么多人,墨小卷先是站在院门口粗粗看了一下,发现都是身穿锦衣的富贵人,其中竟然还不乏熟脸。
这两年时间,墨小卷在天启的商场也算是混的风生水起,这天启王朝一共就那么大的地方,为商者自然是哪里有钱往哪里跑,墨小卷作为商场新贵,每日都有许多人前来拜访。
她虽然对此不胜其烦,但是考虑到人脉的问题,那些前来拜访的,尤其是远道而来的人,都依次接见了,多多少少都混了个脸熟。
墨小卷不夸大,这天启有名的商人,她已经见了十有八九。
而今在太守府看到这些熟脸,她也是忍不住暗暗心惊,没想到看中这北疆战场有钱可赚的人也并非她一个,大家竟然都是上赶着来了。
“哎呀,墨姑娘,快里面请。”
墨小卷只在院门口站了片刻,里头就有人迎了出来,便是邀请墨小卷前来的北堂牧。
今日的北堂牧换了一身锦衣,跟院子里头的其他商贾并无不同,可惜他身材高大,人生的五大三粗,换了衣服还像个山匪。
见人特意来门口迎自己,墨小卷便收敛了脸上的惊讶,换上一副笑颜:“北堂当家,日安。”
北堂牧看墨小卷顺眼,其实还有这么一点儿原因,墨小卷此人虽然占了个皇亲国戚的名头,又是天启缪记的幕后人,却从不恃权而骄,接人待物都十分和气,与人说话的时候,都是给足了对方的面子。
北堂牧因为身份的缘故,一开始同这些商人打交道的时候,没少遭人白眼,因此对旁人的态度格外的在意。
遇见了墨小卷这样的,哪怕真的做不成生意,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坐在自己面前,温言细语的,聊聊天也是好的。
两人站在门口略微寒暄了两句,北堂牧就带着墨小卷往院内走去。
院子里看着人多,但是正在的重头戏却只有那么几个,北堂牧犹豫了好多天,似乎已经拿定了注意,此时步伐稳健,带着墨小卷快速地穿过庭院,来到一处凉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