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婉抬眸看向身前的白衣少年，目光依然沉静。
“你，配吗？”
这两句，江羽诺已熟悉无比，却还是觉得胸腔处隐隐作痛。
话音一落，凌厉的掌风便袭向江羽诺的面门，被他用早已画在掌心的阵法躲过，但那道身影转眼就出现在他身后。
不过短短几息，江羽诺就被全力以赴的江芷婉逼得退无可退。
蕴含着充盈灵力的左掌再次袭向少年额间之时，被他双手握住。
“阿娘。”些些嘶哑，带着几分求助。
好像摔倒的孩子在求着帮扶一把。
阿——娘。
江芷婉滞住，沉静似水的眼湖中慢慢起了一丝涟漪，圈圈波动，直直乱了心弦。
她怔怔望着面前的少年，目光一寸一寸地在那张脸挪移。
宛如一把刻刀在玉石上细细雕琢。
眉、眼、鼻、唇，和那人真是有七分相像。
这就是所谓的血脉么？
正在江芷婉出神的片刻，那少年又启动了掌中阵。只是，并没有如愿挪动一步。
江羽诺目光越过江芷婉，眼尾愈红。
“聂骄阳……”
他开口，嗓音嘶哑无比，似承受了千重万重的委屈。
只这三字，却似在那人耳畔不断绵延，似望不断的山峦，斩不断的流水。
绕在聂骄阳心口，缠成了死结。
江芷婉蕴含灵力的左掌按在面前少年额间，他背靠的枫树也颤了一颤，飘红满地。
江羽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将目光落向身前人，又越过这人看向远处那道青影。
她一身青衣，却比那身艳红显得更加清冷了。
重来一次，他还是当初的江羽诺。
原来，如此。
江芷婉收回掌中灵力，那少年也应声倒地，再次摇曳树上的一片飘红。
看着立即出现在地上少年前的那道青影，她紧握的右手不觉慢慢松开。
聂骄阳小心翼翼朝地上陷入昏迷的少年伸出手，又在指尖离那张苍白的侧脸只有一寸时顿了一顿，最后慢慢落在少年的左手手背上，但立马又受惊般地出现在几丈之外。
也是这时，提前开启慧眼的江芷婉瞧见，就在君上触到江羽诺的那一瞬，他体内气血也随之凝滞。
能让修为已达上仙顶阶的君上如此束手无策，只有是金仙顶阶和圣人！
天界果真插手了。
江芷婉眸色深沉地抬眸望向天空，再次握紧双手。
金仙又如何？圣人又如何？
不过是成与败罢了，左右不过其二。
这时几丈开外的聂骄阳闭上的双眼慢慢睁开，对着江芷婉轻声道：“阿诺于你，为何？”
先前五长老分明松动了。
而且，能废灵炉灵府却不伤魂识，需要极其精准的灵力控制。
她为此定然练了不下千百次。
江芷婉这时收回视线，回身对着聂骄阳低头道：“终究不能留他在身边。”
他是那人的血脉，她留不得。
也留不住……
第67章
天下大势（中）
留不得。
只是如此？
聂骄阳看着几丈外的那道白影，琥珀色的眸子沉了一沉，轻声道：“我要留他。”
留不得，也留。
一道蓝色结界将枫树林笼罩，待两道身影离开，连风都慢了。
夜色无边，骄阳城外灵气最为丰沛的望阳山山顶，聚拢一片乌云。
风起云涌间，山头被十几道天雷击中。
聂骄阳掌中升腾起冰蓝色的灵气，甩袖将又落下的几道雷电用屏障拦截。
此时望阳山聚集了不少修士，纷纷仰头看着山顶的雷云，直到雷云全部散去，有些修士才慢慢踱步离开。
“成了……”
李雪莹激动地握拳，满眼欣羡道：“不知道我何时才能步入仙阶？”
五年？十年？二十年？
虽然她自信有这个天赋步入仙阶，但以如今武修与仙修水火不容的形势，她未必能活得到那一日啊。
一旁的虞禾双手抱胸，对李雪莹笑道：“不如，六长老跟我比一比？”
李雪莹秀眉一挑，道：“还怕你不成？”
她身边这人当初选拔长老时就输给了自己。
“你们两个，怎么不带着我？”
这时穿着一身湖蓝之色飘逸长裙的宋欢媛出现在两人身边，圆圆的杏眼不满地打量着两人，继续道：“有赌局都不带我。”
虞禾和李雪莹纷纷上下打量着宋欢媛这身长裙，发出「啧啧」两声。
自从宋欢媛和李尚书互通了心意，以前素面朝天总一身男装的七长老就不见了。
“这是哪家出来的温婉小姐，不等着相夫教子，来我们这儿凑什么热闹？”
话落之间，徐离出现在三人前。
“就是。”李雪莹也双手抱胸附和道。
被听到这些宋欢媛恼得脸都红了，她「哼」了一声，侧身背对着那三人。
其实，她都知道。
她们不想自己也跟着一起在这场与武修的战斗中九死一生。
如果这事没发生，她很快就会和子良成亲。
相夫教子，相濡以沫……可战火已起，她若以逃避的方式全身而退，她会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我家子良要我来的！”
“什么？那缺心眼的！”
“你再说一次？”宋欢媛气鼓鼓地转身，“你们骂我可以，不准备说我家子良！”
山下瞬时喧哗了一片。
此时山顶之上，青影离开后又出现在齐蔺国。
“骄阳美人！”
聂骄阳微微点头，道：“走，去欢池雪山。”
她便看看，那些武修敢不敢去庆伶的地盘。
月落日升——
第二日，悠然峡谷里聚集了很多已经放弃灵修之人。
初阳落下，有人的眼角已经凝起泪珠。
修仙之路，有些人两鬓花白，离仙阶都还有千里之遥。
其中艰辛，岂能言说。
如今放弃，也算是提前得到一个早已自知的结果了。
昨夜，聂骄阳便在悠然峡谷划出了一道冰蓝色的屏障，只要修士从屏障中穿过，便能化掉灵脉，且不会伤及全身经络，只是会虚弱一些，但休息几日便能恢复体力。
只是体内灵脉消失，就再也不能成为一位灵修了。
尽管如此，此后一月仍然不断有修士前来悠然峡谷，化去灵脉。
不过大都是天赋不够的这类。
三月之后，六国之中形势越发明朗。
去悠然峡谷的修士几乎没有，剩下的都是坚决与武修抗争的高阶修士。
“诸君，武修已经退至西线以外。”
听到汇报，主座上的几人面上倒是很平淡，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元司冷笑一声：“他们的紫雾起不了什么效果了，自然要退。”
坐在他一旁的聂骄阳微抬右手，示意元司放下递给她的茶杯，细眉微蹙。
“这一段时日都休整一下吧。”
她起身，回头对着另外三人道：“我先走了。”
为防止他们与武修的纷争祸及无辜凡人，除了凌云国，其他国的修士已经陆陆续续搬来欢池雪山这一带。
“骄阳……”
沈知鹤也随之起身，看着那道红影消失，他也跟着离开。
看到这一幕，洛海天发笑道：“未必他还能追上一位上仙？”
祁枝眼睑垂下，几息后起身道：“我去看看苏君。”
“我也去。”元司开口，身形先祁枝一步消失。
欢池雪山山腰有一处环境静谧、灵气充沛的清幽居所。
元司和祁枝一前一后到达时，正看见先前的那道红影再次离开。
元司立刻跑进屋内，对着双眼蒙着白绫的那人感慨道：“骄阳美人最近看你的次数比看我的次数多多了。”
她果然喜欢娇软这类的啊。
想到这里他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靠窗坐着的苏君其一眼。
一身淡青色的长衫，显得这位苏君本就清瘦的身段更加羸弱了。
苏君一双眼生的妩媚，所以十分女相，给他的感觉不是很真诚。
但这白绫一戴，遮住那双多情眼，别说还真真就是位羸弱需要保护的少公子。
怪不得让骄阳美人放心不下呢！
苏君其弯唇笑了笑，道：“承蒙女帝关照，让我扶乐国修士不至于消亡于玲珑大陆之上。”
“可不是。”元司挑眉，回头看向正望着窗外的祁枝，“连某位大冰坨子这样的狠角色不也是全凭骄阳美人才能保全。”
说完他张大了嘴，笑道：“我们是不是都在吃骄阳美人家的软饭？”
正望着窗外的某位冰坨子脸上隐隐浮现了两朵红云。
远桑国，芙蓉镇郊外。
简陋的木屋内，一位老妇笑眯眯地递给面前少年一碗清水：“让你把我这老婆子送回来，累着你了。来，先喝碗水。”
“阿婆客气了。”
少年嗓音温润，双手接过碗慢慢靠近唇边，因为低垂着双眼，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对面老妇浑浊的眼中闪过的一道精光。
第68章
天下大势（下）
“都可以出来了。”
等屋内少年倒地，「老妇」不慌不乱地开口，伸手慢慢扯下脸上的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格外年轻妖娆的面孔来。
此话一落，几道黑影破墙而出，面孔是同样的清俊上乘，只是肌肤泛着淡淡的蓝色，与寻常人看起来有所不同。
“首，这荒郊野岭，凡人实在少得可怜，趁着如今凡间大乱，不如我们直接去城镇大快朵颐？”
妖娆女子低眸瞥了地上的少年一眼，稍稍思忖一会儿后，双眼半眯，开口道：“好！富贵险中求，等我们补充好体力，杀回南海，将西鲛那群丑杂碎一个一个地撕碎！”
凭空出现的几把水刃正要飞向地面的少年之时，被一道冰蓝之光所阻止，形成一道结界将少年保护其中。
颜遇目光骤冷，回身之间，凝成的数十把水刃飞向屋外，神情肃穆道：“走！”
这道灵气纯净至此，定然是位上仙！
不过还好，那上仙似乎被什么所牵绊，并没有打算追过来。
“去城镇……”
颜遇妖娆的眼睛晃过一道水光。
天界的虚伪仙人是不敢在下界闹出太大动静来的，他们逃去凡人多的地方，生机更大。
此时百里之外的山谷里，一黑一红两道身影正在纠缠，不过很快黑影就落于下风，被一掌推到树上后重重摔下。
地上的花苑抬起右手，用拇指擦去唇边溢出的鲜血，妩媚的眸子里全然都是狠意。
“姓聂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把这位重伤的大美人扔在这里这么久也不管，这些日子要不是她用灵力来维持，这大美人都死透了！
花苑站起身，双目微眯一字一顿道：“这条命是我救的，他就得跟我。”
话落，她再次发起攻击，只是半途又被击落。
一道冰蓝灵绳将花苑从上到下地束缚住。
“看在你这些日子费心尽力，我才放你一马。”
聂骄阳的目光始终落在枫树下昏睡的白衣少年身上。
一挥右手，花苑平地消失，只剩无比怨憎的一声「聂骄阳」回荡在山谷里。
阿诺……
聂骄阳跪坐在少年身边，先前平静的神色瞬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绵绵不绝的无措。
“我知道你很难受。”
她分了一道魂识在这里，这三个月以来她每时每刻都在这片枫叶林里观望着，看着他第一次在黑夜里惊醒时的落寞，空空寂寂，将她的心也一并掏空了。
“我不敢找熟识的人照顾你。”
他如此聪慧，若是从中猜到一些什么，日月蛊便会发作！
而五长老她也不曾来过一次。
或许，她也和自己一样，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她不敢去问，想着去极南先把祁萝找来照看他。
可是花苑却在这时误闯此地，发现了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
尽管花苑没有用自身的邪仙之力，而是汇聚山谷里的灵气为他疗伤，可即使病的糊糊涂涂，他还是浑身都在拒绝。
阿诺他体内的那颗朱丹，让他连一位上仙中阶渡入的灵气都能拒绝。
就在她急得恨不得亲来之时，阿诺陷入了昏迷，也终于没有拒绝这山谷的灵气。
地上少年修长的手指适时动了一动，也让察觉到这一点的那道红影快速消失。
树上，几片枫叶随风悠悠飘落，其中一片兜兜转转而下，最后跌在少年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那片枫叶随着少年的起身而再次滑落。
江羽诺扶着树干，慢慢环顾四周，另一只手抬了两次才触到青丝后的发带。
白光一晃间，他出现在骄阳城的宫殿里，但因为阵法的反噬而重重跌倒在地。
江公子？
正准备前去骄阳宫议事的虞禾惊讶无比，刚上前一步却又滞住，她记得君上提醒过，不准江公子接近这里。
看到面色为难的虞禾，江羽诺抿唇站起身，转身往回走去。
他明白了……
连虞禾也被下了指令，不准自己靠近这里。
她不会放自己去见她的。
前方，几名端着放着衣饰托盘的宫女因为不经意瞥向这里的视线而踉跄一下，放在最上层的一件嫣红绫罗也因此滑落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