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羽诺停下脚步,透过帷帽蹙眉看着朝自己围过来的那些年轻男子。
他好不容易才来到外头,是不会再回去暗无天日的那间密室的。
“桑楠,他好像是从紫华殿里跑出来的。”
绿衣宫装的男子对着另一个穿着飘逸月白色私服的少年说道。
叫作桑楠的少年袖内的双手微微握拳,不过面上却噙着温润无害的笑意,上前问道:“你可是前日送去灵芸殿的那位小兄弟?”
小兄弟?
帷帽里江羽诺微微勾唇,那日门敲得那样吵,难不成还是特意来排队认自己这位兄弟的?
女帝如今还没有择夫,宫里宫外哪位适龄男子不想着来争一争。
这些明争暗斗,他七岁时就在叔子各式各样的幻境里通关了。
“你们,怎么都来了?”
虞禾气喘吁吁地赶来,她昨日在各地奔波,今日才回,早就耗尽了灵力。
她也真没想到关在密室里这么久的江公子能跑这么快。
看来从明日起自己也要像女帝那样修武,不能太依赖灵力了。
见到虞禾,桑楠和身后的宫人纷纷行礼,“见过大司宫。”
虞禾是女帝贴身的女侍,除了照料女帝的日常起居,整个帝宫的侍卫都是她一手掌管,地位只在七位长老之下。
“大司宫。”桑楠上前一步,“我们同是服侍女帝的宫人,是特意来找这位小兄弟熟络熟络的。”
“是啊大司宫,他都来几日了,我们还没有说过话呢。”另一名同样穿着绿色宫装的俊秀男子开口道。
虞禾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让江公子与这些年纪相仿的少年们熟络熟络,也未尝不可。
女帝忙于公务本就十分辛苦,总不能让她又带一位阿弟罢。
正犹豫之时,一名女侍卫跑来了,将虞禾拉到一边耳语几句。
桑楠见状对着江羽诺笑道:“大司宫忙于政务,小兄弟与我们同行可好?”
江羽诺点了点头,他也正巧不想让那位大司宫跟着。
这帝宫他总得找时间摸清才好。
既然这些人找上了他,自己便领了这份意外之情。
江羽诺跟着他们一起离开,等虞禾嘱咐完那名女侍卫,那些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罢了……”
还是先调息一下恢复些灵力。
送进宫的这些公子哥一年来都还算安分守己,他们对江公子顶多是试探试探,不敢弄出什么大动静来。
另一边,江羽诺已经跟着那群人走到了一条长廊里。
他透过帷帽打量着四周的雕栏玉砌,遇到雕刻精致的纹路时还会停下来用手摸一摸。
这新奇的样子引来了几声嗤笑。
有人这时问他道:“你本家是哪里的?”
江羽诺只回眸望了那人一眼,并没有开口回答。
“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另一名长相阴柔,带着几分女相的少年有些不满地将江羽诺挡住,继续道:“怎么,因为从紫华殿里出来,就觉得高我们一等了?”
江羽诺低眸看向眼前比自己矮去大半个头的少年,即使不言不语,从身高上也有几分睥睨的意味。
那少年登时就恼红了脸,抬手一把拉下了江羽诺头上的帷帽。
第9章
戏弄
刺眼的光让江羽诺不觉眯起眼,抬袖将脸挡住。
长相阴柔的那少年随即发出一声讥笑,抬袖掩唇道:“是说怎么要戴帷帽呢,原来是脸见不得人啊。”
“林合,不要得理不饶人。”
这时桑楠从林合手里拿过帷帽递给江羽诺,眼波动容,看着对方面上可怖的红斑还流露出几分怜悯之色,“小兄弟,给。”
江羽诺接过帷帽戴上,冲桑楠点头致谢后继续往前大步走去。
“嘁……”
林合对着那个背影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哪户送来的,举止寒酸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有病的!”
忽然他打了一个寒颤,几分忧虑问向桑楠,“你说,他莫不是得了瘟病吧?”
那么大片的红疹,真是吓死人了!
“人家那才叫聪明。”桑楠眉梢微挑看向长廊尽头,“不然,怎么就他进去紫华殿了呢。”
众人吸了一口气,随即各有所思。
走出长廊的江羽诺停在偌大的庭院中。
这里四通八达,哪一处都各有风味。
叔子的幻境里曾经出现过凌云国的帝宫,不过布局和他所处的地方有些不同。
叔子说,帝宫各处皆设了阵法,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换原有的布局,以防他国细作。
江羽诺慢慢抬起左手,素白的云袖瞬时下滑,露出雪白的手臂。
很快,那片肌肤就被艳阳灼伤,生出触目惊心的红斑来。
他微微弯唇,放下衣袖往其中一个方向跑去。
真的便是真的,比幻境里的太阳可耀眼多了。
下朝——
正准备离开正阳宫的聂骄阳目光被李子良所吸引。
啧,这李尚书。
聂骄阳暗自叹了一口气,双手负背踱步到李子良跟前。
“七长老都走远了。”
耳边的声音让李子良「唰」的一下红透了脸,几分慌乱地对身后人行了一个礼。
“君上……”
聂骄阳点了点头,笑道:“还不追上去?”
这下李子良却是连耳根都红透了。
走了挺远的宋欢媛这时回头,恰好瞧见这一幕娇羞,顿时收回视线,一只手不觉放在胸口慢慢握紧。
“君上,臣下怕唐突七长老。”李子良低头轻声道。
七长老身份尊贵,在幻羽城爱慕她的贵族才俊数不胜数,是他按捺不住,才生出这种肖想。
唐突?
聂骄阳右手指尖凌空弹了弹,柳眉微扬道:“本君与你打个赌,若本君赢了,你帮本君一个忙,如何?”
李子良一怔,立即道:“君上有事直接安排臣下便是,何须定下赌约?”
“那是本君私事。”
私事?
李子良略略抬眸,察觉聂骄阳神情里的认真点了点头。
“本君赌,七长老五息之内会回头,还会让你先走。本君绝不作弊。”
“君上言重了。”
李子良侧身望向那道鹅黄色的背影,凤眼里多出了一丝柔情。
这时,那道鹅黄色的背影又往前方走了几步。
“臣下赌七长老不会回头。”
她向来有事在朝堂上就说了。
聂骄阳一笑,开口道:“四……”
刚刚已经过去四息了。
也在这时,宋欢媛停下脚步,回头几乎算是用「跑」的赶过来。
李子良清俊的面上露出些诧异,侧身替跑来的那人让路。
“李尚书,我有话要和君上说,你先走。”
李子良浅浅一笑,退后一步对着聂骄阳行礼告退。
“李尚书,别忘了本君和你约定好的。”
“臣下谨记。”
目送李子良离开,聂骄阳忍笑看着面色格外难看的宋欢媛,故意问道:“七长老这是不舒服?脸色怎么有些难看?”
“属下尚可。”宋欢媛低头答道。
“是么。”聂骄阳背在身后的右手再次凌空敲了敲,笑道:“七长老不是有话要和本君谈?莫不是要回幻羽城,又闭关几年不出?”
“不是。”宋欢媛急忙否定道。
见她急得脸都红了,聂骄阳也不忍心再戏弄于她。
“欢媛,你觉得李尚书如何?”
宋欢媛袖内的手不觉握紧,低眸道:“李尚书他……很好……”
“那……”
“君上!”
宋欢媛握拳打断聂骄阳的话,退后一步行礼道:“属下好像喜欢李尚书。”
不然从昨日起她就不会如坐针毡。不然,刚刚她就不会像这样失态。
她喜欢李子良。
那,他呢?
他喜欢的是君上吧。
可她想争一争,仅仅在这件事上,和君上争一争。
聂骄阳十分欣慰地一笑。
上一世欢媛若是早些明白她自己的心意,又怎么一直陷入心魔中而萎靡不振。
“巧了……”
聂骄阳抬手放在对面人的肩头,“刚刚李子良也是这么说的。”
也是?
宋欢媛迷茫地抬眸,不懂这个「也是」。
“他向君上表明心意了?”
“嗯。”聂骄阳笑着点头,注意到宋欢媛瞬时煞白的脸色,她立即解释道:“你可别乱想,他是跟本君说他喜欢你。”
“喜欢……我?”宋欢媛娇艳的脸上满是诧异,随后一双圆圆的杏眼中满溢着惊喜。
聂骄阳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有花堪折直须折,我凌云国的女子,不要扭扭捏捏的。”
“是!”宋欢媛双手抱拳,“我这就回去安排下聘之事!”
“去……吧……”
那个「吧」字,聂骄阳是对着空气说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捏指回到了紫华殿。
愿赌服输,何况自己还帮他们推了一把,现在就让李子良履约罢。
环顾一周,并没有发现江羽诺的身影。闭眼,倒是很快感受到了虞禾的灵力波动。
江羽诺没在她身边。
继续搜寻,终于在另一处感应到自己已经十分薄弱的一丝灵力。
这丝灵力还是他刚来时自己用精血解咒时留下来的。
帝宫御花园内——
江羽诺捂着被雷电符灼伤的左手退后一步。
“丑东西,你不会不光长得丑,连话都不会说吧?”林合手里晃了晃几张符纸,面上带着得意,“怎么,你族人连护身的符纸都舍不得给你?”
符纸……
江羽诺帷帽下的黑眸一晃,目光看向林合手里晃动的符纸。
叔子说,凌云国只有女子才有灵根得以修炼,虽说有些男子也会习武练体,但终究还是抵不过仙修。
不过贵族的男子倒是不用怕被寻常女子欺负,因为他们手中会有大量修为高深的修士制作的符纸和灵器,对付低阶或中阶的女修绰绰有余。
江羽诺慢慢走近,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合手里的符纸。
“你、你干嘛?”
林合默默退后了半步,“刚刚是你自己蠢,非要用手去触摸雷电符的。”
自己就只是来在这丑东西面前耀武扬威一番,没想过要伤他!
江羽诺充耳不闻,透过帷帽仔细看着林合手中符纸的纹路。
是中阶符纸。
“我是不会给你的!”
即便是隔着帷帽,林合也被那股视线看得心慌,红着一张脸将符纸揣进袖内,“跟个土包子似的。你是不是染疾了被家里人扔出来等死,又被女帝瞧见,觉得可怜才捡回来的?”
江羽诺不觉抿了抿唇,大步从林合身边走过。
没染病,就不会被扔了?
“嘁。”
林合翻了一个白眼,刚走两步就凭空摔了一跤,痛得他龇牙咧嘴地暗骂一声。
江羽诺走上白玉拱桥,站在桥中央望向底下清澈见底的池水。
“好看么?”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江羽诺立刻转身,低头握住身前人的一双手。
今日下朝比上次晚了一刻钟。
聂骄阳带着他转身,两指一弹,拱桥上方便出现一片厚云,将刺眼的阳光全部遮挡。
江羽诺长眉微扬,弹指间能凝云,这位女帝的修为怕是能进入仙阶了。
“我瞧瞧,是不是又晒伤了?”
聂骄阳掀开面前人的帷帽,便看到因为红疹而肿得不成样子的那张脸。
“你是不是取下帷帽了?”
一股淡蓝色的灵气如凉风般拂过江羽诺的脸,很快便恢复了本来的绝色。
他接着朝聂骄阳伸出双手,露出大片的灼伤。
“你——”聂骄阳皱起柳眉,替他将还受了电击的可怖灼伤消除。
罢了罢了,他还是个孩子。
和他计较什么。
江羽诺看着自己洁白如初的手臂弯唇笑起来,忽然握住聂骄阳的手带她走下桥。
拉着她一起蹲到池边,他取下帷帽,将她的食指放在自己唇间,“水……”
“水池。”聂骄阳笑道。
“水……”江羽诺歪头,十分认真地看着聂骄阳的唇。
“池。”聂骄阳将他的食指抵在自己唇间,“水池……”
水、池。
江羽诺点头一笑,用指尖点了点水面,不想引来了几条金色的鲤鱼。
他立刻惊奇地看向身边人。
这里的一切,他还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触碰到。
“鲤鱼……”
鲤、鱼。
江羽诺低眸笑着望向越来越多游向这里五色斑斓的鲤鱼,眸里的光景比这一汪池水,一地夏花还要绚烂几分。
“走罢……”
聂骄阳牵着他起身,“我们先回紫华殿。”
她拿起帷帽准备跟面前人戴上,却在这时被轻轻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