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骄阳抬手摸了摸面前少年的墨发,顺手替他将脸侧的几缕碎发挽到耳后,刚准备收手时,被那少年双手握住。
“怎么了?”她含笑问道。
“我跟着你,好不好?”
少年的嗓音温润纯净,似玉石扣响。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长的句子。
聂骄阳思忖起来。
去玄元岛她得筹划几日,这几日让他跟着自己也无妨。
刚好李尚书今日得偿所愿,也要给他一点儿时间去平复心绪。
“好……”
聂骄阳点头,那少年本笼着愁思的眉眼霎时拨云见日,明媚夺目。
她也随之弯唇,暗道庆伶那厮着实是个小心眼,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也怪不得堕仙了。
“阿嚏!”
千里之外的欢池雪山上,庆伶一个喷嚏将杯中的酒水溅出。
见状他对面悬镜里的白须老翁惊讶道:“殿下便是堕仙也是上仙之躯,殿下刚刚那个喷嚏,是被人念叨了啊。”
庆伶凤眼上翻,白了悬镜里头的老翁一眼。
废话……
他是堕仙,又不是伤了脑!
这点儿事他能不明白?
庆伶摇了摇手里的酒杯斜靠在软榻上,语意惫懒道:“符元老儿,我与那聂氏后代的婚约,想个办法到那位跟前提一提。”
今日一见,觉得那丫头倒是个与自己登对的。
“聂氏?殿下说的可是凌云国的聂氏?”符元仙翁问道。
“废话。”庆伶再次翻了一个白眼。
普天之下除了凌云国聂氏是从天界下来的,还有哪户?
当初天界的聂氏,可是天界之主都无可奈何的狠角色。
不然那老头又怎会给自己和聂氏后代定亲?
就是还忌惮聂氏的强悍灵脉罢了。
第16章
江阿弟
入夜之前,灵芸殿又热闹起来。
听说才来几日就被送出宫的那位公子又跟着女帝回来了,无所事事的一些宫人又闻讯赶来这里。
半晌敲门无果,林合干脆推开窗户爬了进去。
“喂,丑八怪!”
届时,江羽诺正坐在书案前一本一本翻阅着阵法典籍,根本无心搭理外头的聒噪。
被忽视的林合怒从心来,大步走到书案前,双手重重往上头一拍,大声道:“你还聋吗?”
本来就够寒碜了,还又哑又聋,这还有什么活头!
林合越想越气,一把将江羽诺手里的书夺过,几分得意的神情对上少年抬头望来的目光时转变成错愕。
只见他脸一红立刻将书还给江羽诺,并带着歉意道:“对、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这哪里是那个丑八怪,他长这么大压根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江羽诺低头继续翻看着书,林合则悻悻退出殿内。
候在外头的宫人问他道:“有没有问清他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是又博得了君上的怜悯?
正在几人各有所思时,林合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离开了。
君上若是以貌取人,他们可怎么比得过灵芸殿里的那位公子。
君上若不是以貌取人,又怎会把那位公子带进宫里来呢?
一直等着灵芸殿那里传来消息的桑楠放下茶杯,惊讶道:“什么?林合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用指尖敲了敲杯沿,听着清脆的敲击声若有所思。
难道,灵芸殿里换人了?
以林合的性子,除非遇上他觉得敌不过的,才会这样偃旗息鼓。
看来,得自己亲自去一趟,探探那位被君上带回来的男子。
灵芸殿里,心柔送来晚膳。
出来时对着躲在庭院外的那些宫人道:“君上说了,愿意和江公子交朋友的可以大方来灵芸殿,若是有什么其它想法的……”
言尽于此,心柔笑了一笑转身离开。
听闻这消息的桑楠选了一件登门礼来到灵芸殿,彼时,江羽诺还在殿内翻看着一本古籍。
玄元岛……
它竟是创立凌云国的第一代女帝曾栖身的岛,连玄元蝶刀都是她的仙器。
因为她下界自毁了仙骨,所以才将玄元蝶刀特意封禁起来。
门外的叩门声这时停了下来,一股劲风直接将门吹开。
这时江羽诺左手的银镯子里晃过一道蓝光,出现一道屏障将朝他迎面而来的风挡住。
这景况让门内门外的两人同时愣了一愣。
是灵器!
桑楠暗闷了一口气,这殿内之人居然有这么高阶的灵器,恐怕非富即贵。
江羽诺低头用手轻轻摸了一下银镯子,唇角不觉上扬。
原来这个镯子是灵器。
看了一眼手中的登门礼,桑楠换了一副温润的笑脸抬脚走进殿中。
“江阿弟……”
这一声桑楠叫的是亲热无比,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人是多年不见的亲朋挚友。
江羽诺倒是没有反应,只抬眸淡淡瞥了一眼桑楠,目光最后落在那人右手拿着的卷轴上。
注意到他的目光,桑楠上前坐到江羽诺对面,将手中的卷轴舒展开。
“渔舟唱晚图,孟先生的新作,江阿弟可喜欢?”
画轴上水墨晕染,寂寂夜色,寥寥繁星,江面上一帆小舟,孤灯一点荧。
就在江羽诺眨眼时,那画轴上的江水也随之一晃,繁星和渔舟上灯火都亮了几分。
还有这种玄机。
江羽诺又看了几眼,终于发现了画轴里的秘密。
原来是画布的原因。
几层晕染,叠叠复复,在光影下会产生细微的差别,从而让人觉得画面在移动。
“这便当作是我与江阿弟的见面礼。”
礼?
江羽诺慢慢抬起一双美目,“可我从头到尾,衣食住行,全赖君上,怕是回不了阿兄的礼。”
这话说的真诚又无奈,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但桑楠分明知道这就是对面人故意来激怒自己的!
好一个「全赖君上」!凭着这副好皮囊还想恃君宠不成?
桑楠袖内的双手紧握成拳,低声道:“我桑氏可是君上的父族,你呢?你是哪户江氏?”
他们凌云国除了江州城的江氏是贵族,其余的谁能与他桑氏相提并论。
江羽诺低眸弯唇,原来他是桑氏的。
“桑兄不必在乎我是哪户的。”
江羽诺将画轴重新卷好,双手递给对面人,“君上快到了。”
他毕竟是她的灵炉,她离自己越近,他的感知便越清晰。
这话让桑楠将手握得就更紧了。
不,他被桑氏族人寄予厚望,他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桑楠眼底划过一丝阴郁,就在他伸手接过画轴时,整个人往桌案上扑去。
杯子……
反应过来的江羽诺用脚一踢,身前的桌案就往左侧移去,再双手一扶,恰恰好将桑楠接住,不至于跌在地上。
这人是在小瞧自己还是在小瞧她?
苦肉计非要用的这么笨拙么?
刚刚出现在灵芸殿的聂骄阳就瞧见这过分「和谐」的一幕。
右手微扬,桑楠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托起,从江羽诺身上离开。
聂骄阳心中有些发慌,暗道江羽诺那孩子不会用了什么不恰当的方式来对人表达友好吧?
“桑楠,你们俩这是?”
她决定还是先问正常些的那个。
被问的少年低头不语,面色因为聂骄阳刚刚的「桑楠」而浮了一层红晕。
君上居然记得他的名字……君上她记得自己的名字!
可这看在聂骄阳眼里就更心慌了。
他在心猿意马什么?脸还红了?
聂骄阳将目光看向江羽诺,不想那孩子向来清湖般的眼睛里晃过了一丝不满。
嗯……
绝对是不满。
聂骄阳暗自吸了一口凉气。
难道,她才是不速之客?
“桑楠,你先下去罢。”
聂骄阳将手负在背后,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聊一会儿。
“是……”
回过神的桑楠低头退出灵芸殿,直到背影消失也没有回过头悄悄看一眼。
“江羽诺……”
聂骄阳坐到还有些闷闷不乐的少年对面,这时本来都乱了桌案又回到原位,掉落地上的那些物件也全飞回了原位。
“你和桑楠聊的开心吗?”
第17章
原来是他
江羽诺犹豫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让聂骄阳发笑问道:“你这到底是聊的好,还是不好?”
江羽诺低头不答,只用手摸了摸银镯子。
她为什么记得那个人的名字?
“怎么了?”聂骄阳问道,顺手在少年左手的银镯子上又注入了一些灵力。
江羽诺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手势来回答,等反应过来,不止是他,另一人也愣了一愣。
一头雾水的聂骄阳无奈笑道:“我看不懂。”
他这是故意的?
江羽诺低头再次摸了摸银镯子,心绪渐渐沉了几分。
她不应该对自己这么好的。
在密室里即便只有那张画像,她和江府的那两位于自己而言也是不同的。
以前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或许知道了。
“小羽诺,说话。”
聂骄阳的手越过桌案,用指尖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已经会说话了,快跟我说话。”
不要……
江羽诺故意摇摇头,一双美目含笑,伸手将整理了好几个时辰的古籍阵法放到对面人手里。
看到纸上描画细致的阵法,聂骄阳琥珀色的双瞳微微一缩。
这里面好一些都是自己研读了好些年才琢磨出来的上古阵法,江羽诺连修士都不是,竟然能一丝不差地画出来!
她平定心绪,将几张自己早就烂熟于心的阵法图放到一边,拿起那些她都没见过的阵法图起身,走到江羽诺身边坐下。
“阵法可不能乱画。”她唇边勾出一抹笑来,“这些我都没有见过。”
江羽诺立刻伸手将桌案上的一本古籍残本翻开。
这本古籍曾被灵火烧过,里头的很多阵法都只留下一小半,但还是能推演出来的。
“它恰好是初代女帝那时期的。”
他将最上面的阵法图放到聂骄阳面前,“阵法都是大同小异,能解开这些阵法,玄元岛上的也就不足为惧了。”
是么……
聂骄阳划破右手食指,用自身的精血照着面前的那张阵法图在桌案上布阵,阵法凝成的那一刻,一道强烈的紫光冲出灵芸殿的屋顶,直达苍穹。
果然是上古法阵。
聂骄阳按捺住心中躁动的情绪,看向身边的少年,“这个阵,怎么破?”
她不过才用了一点精血,三层灵力,就已经有如此惊人的力量了。
此刻若是有寻常修士处于阵法中央,怕是有已经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惨剧发生。
江羽诺习惯性地抬手,半途被聂骄阳挡住,“离阵法远些。”
这话让少年美目里泛起绵延不断的暖意。
“坤位注灵力,等灵力逆转一周经过坎位时收回灵力,再蓄力攻向离位。”
聂骄阳按江羽诺提示的方向注入灵力,不过半刻钟就破了这上古阵法。
她又拿起一张阵法图,刚准备用精血布阵时,被身边的少年阻止。
“五层灵力便能有刚刚的效果。”
“你倒是很懂。”
这一句让江羽诺眼湖一晃,袖内的手也微微一颤。
察觉到自己外露的情绪,聂骄阳不咸不淡地开口道:“继续……”
江羽诺点头,一步一步告诉聂骄阳如何破阵。
等桌案上所有的阵法都试过一遍,聂骄阳整张脸都绷紧了。
呵……
她暗笑一声。
怪不得她会觉得这一世的祁萝与上一世大相径庭。原来,与自己死斗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他。
为什么?
就因为当初自己没有留下他做灵炉?
灵炉是那么好当的!
恩将仇报的狼崽子。
这一世居然还在自己面前遮掩!
她可不信才学会说话认字的凡人,能十几天内就把失传的上古阵法钻研到这种程度!
“江羽诺,你耍本君。”聂骄阳握紧手怒视着对面同样紧盯着自己的少年,琥珀色的眸子里升腾起淡蓝色的灵气。
从他入宫的第一天起,她哪一点对不起他了?
看到她耐着性子教他认物识字,他是不是还在心里笑话自己?
“说话。”这一次她连嗓音里都带了怒意。
江羽诺紧抿起唇还是没有吭声。
聂骄阳冷笑一声,消失在灵芸殿内。
第二日,聂骄阳没有来灵芸殿,倒是来了一些想要和他「交朋友」的宫人。
第三日,依旧如此。
第四日,江羽诺从桌案上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暗沉的夜色后起身。
走到殿门口时,他回身又走到桌案前,将左手的银镯子小心翼翼地放好。
其实,这样也不错。
是他自己错了,是他自己选择的离开。
这样,就不会有她放弃自己的那一日了。
一个时辰后,虞禾才从巡逻的侍卫那儿得知,灵芸殿已经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