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大女儿已经五岁了,已经听得懂大人的话,闻言怯生生地看了阿常一眼,她眼睛里泛起水光。
“阿娘,你要把我们也扔了吗?”她可怜兮兮地问。
她隐约知道家里刚出生就不见的小妹妹被扔在了这儿,以为阿常现在要走,是想连她们也扔了。
在家时,她们没少听许阿婆骂骂咧咧,除了骂她们吃得多不干活,还有把她们扔了卖了之类的威胁。她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
她那没心没肺的二妹本来睡眼朦胧,一听她这话瞬间惊醒过来,上前抱住阿常的腿,什么也不说就哭了。
二丫早就想哭了,陌生的地方又黑又可怕,她们还没有东西吃,现在她还要被扔了,想想她就委屈。
“胡说什么!”
阿常轻斥道,自己的眼眶却跟着红了起来。昨天被许阿婆扔在观前时,她心下也害怕,晚上跟石柔聊过后,她发现自己需要害怕的事更多了,可她的心却坚定了些。
轻吸一口气,她摸了摸两个女儿的脑袋,说:“我就是去摘点果子,很快就会回来的。就算我不回来,你们还不知道回家的路吗?咱家和外祖家在哪个村子,你们难道不知?”
二女儿一脸懵懂,她年纪还小,真还没有记过这个,大女儿却是知道的。
她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二女儿看了姐姐一眼,也跟着点头。姐姐知道就跟她知道是一样哒;
水月观附近的林子挺密,这已经是赵大娘帮着修整过的结果。观里这半年用的柴,有大半是赵大娘帮着来林子里砍的。
论力气,观里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石柔,她一开始还想过把砍柴的活揽过来,可当她拿起柴刀时,萱草头一个不依。
她宁可自己累点,也不想看石柔去做这种粗活。在有些地方,萱草还挺坚持。石柔拗不过她,只得当个懒虫。
不过想想观里这半年的花销都是她的,她懒得理直气壮。
阿常没一会儿就在山林里找到一些野果,怕两个女儿在那儿观前坐着害怕,急匆匆就回来了,谁曾想一回来,她就看到两个孩子坐在台阶上正一人捧着一碗热汤喝着。
“哪来的?”阿常问,朝碗里看了一眼,发现碗里白白的像是米汤却又带着奶味,也不知是什么。
“观里的姐姐给的。”大丫说。
“哪个姐姐?”
观里的石柔和萱草在两个孩子眼中都算是姐姐。
“叫我们起床的那个。”
“凶的那个。”二丫也抢着答了一句。
阿常不由朝里面看了一眼,生怕萱草听了要恼,幸好萱草没在,估计是在后面忙。
“不要胡说,人家是好心人。”阿常教训道。
二丫乖乖点头,顾自小口喝着热汤,大丫懂事还知道把热汤递给亲娘。
“阿娘,你也喝点暖暖。”
二丫马上从汤碗上抬起头,有样学样地说:“阿娘喝……”
“你们喝吧,我这儿有野果。”
阿常说着也分了点野果给她们。刚才她还担心两个孩子只吃果子会不会弄坏肚子,想不到观里的人还挺好心。
萱草也是听到两个孩子的哭声,又见阿常一个人去找吃的了,才想到给她们弄点热的,就当是看在她们昨晚没有捣乱的份上。
她知道事情都是那老婆子作出来的,多少有些可怜阿常母女,但这份可怜也就值两碗热汤,想要得她的好脸色是不能的。
做好了早饭,她又来了前殿把她们的碗收了回去,哪怕她们向她道谢,她也没个好脸,生怕她们赖在这儿不走。
阿常自是不想呆在这儿的,但她又不敢回去。且看今日许阿婆来了会怎么做,要是再逼迫,她也不会乖乖认命。
她没想到的是等了一会儿来的不只许阿婆,还有她的男人许大郎。
看到许大郎时,她有一瞬激动,不管怎么说,许大郎待她是好的,昨夜她和两个女儿没有回家去,还不知他在家里怎么担心呢。
脚步快移,她不禁上前,望着许大郎想跟他先说几句,许大郎显然也有事情要问她。
“得手了吗?”他说。
阿常目光一滞,原在眼中翻滚的热切冷了下来,许许多多疑问与心底的酸混在了一起汹涌翻腾最后沉寂了下来,埋进了湖底。
“都是我的错……”她的眼泪滚动,抿了抿唇说道:“我找不到机会下手,她们把门锁了。”
说完,她便捂着脸哭了起来,就如同昨夜她茫然失神从吴有的房间离开时那样,但哭声的含义却大不相同。昨夜她哭的是生活的逼迫,现在她哭的是自己后半生的崩塌。
哭是要哭的,日子也是要过的,这就是她的人生。
许大郎心里还是有她的,又怕上香的村妇听到传出太多闲话,连忙好声安慰。
“也不能怪你,这事的确不好办。”
“什么不好办。锁门了不知道翻墙呀?”许阿婆翻着白眼说。
她最看不惯媳妇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的,不像她这般硬气,瞧着就撑不起家来。要是将来她有什么事,许家可怎么办?
阿常闻言也没有答话,只是哭得更大声点,不知是更后悔了还是更无语了。
大清早的,观里还没有几个香客。许阿婆打量了一眼,就跟儿子使了眼色。
“等会儿你进去,把孩子抱出来。”
既然她们要不来那孩子,就只能靠硬抢。许阿婆早就观察过,水月观里老的那个道长不在现在只有三个年轻人。
两个女子一看就娇滴滴的,身上没什么力气,剩下的那个少年许是三人中力气最大的,跟干惯力气活的许大郎还是没法比。
别看许大郎事事听从许阿娘是个没主意的,但他有一把子力气,进了山就是见了野猪也不怵——那可是行走的肉源,不能白白放跑。
“可我不知道孩子在哪个屋里呀。”许大郎为难地说,不由看向阿常。
微微抬头眼睛红肿的阿常木呆呆地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昨天去过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可她却不能说也不想说。
她不想让许大郎去,但她想还是不想,似乎并不能改变母子俩的主意,一时她也想不出办法通知观里的人,只能拖着。
观里的人员一向松散,现在这个时间,萱草在后厨,吴有在看孩子,石柔在自己房间以做早课为名躺着。
咳咳,她就是为了孩子起早了,吃了早饭有点困回去休息了一下下。
这不是为了避开跟许家人碰面,她才呆在房间不出来的,再说了附近的香客都习惯了水月观的氛围,要是有什么大事,她们自会来后院叫人。
纵然石柔不想动,但都听到许家母子的盘算了,她再不动一动,之后更烦。
长叹一口气,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整了整自己有些松散的发,又下床去寻了一身齐整的黑白袍子,在腰上别了初见曹尔绅捡来的鞭子,大步去了前院。
第八十八章
采得百花成蜜后14
走到前院垂花门前,石柔迎面就撞见了悄悄过来的许大郎。
“大胆,竟敢私闯水月观重地!”她冷声喝道,语气一收昨日的温和。
许大郎不由一惊,向后退了一步。他见过最吓人的猛兽是山上的狼,现在的石柔比狼还让他恐惧。估计把小孩子偷出来这件事,不会像许阿婆说的那么容易。
站在外面望风的许阿婆听到动静,见儿子这般没用被一个女人吓住了,她不由皱眉,心说还是得自己上。仗着自己个子小,她往门里一钻,挤过儿子身侧想要往里冲。
石柔冷眼看着,在她要经过身边时扣住她的肩膀身后一推,把她推到许大郎身上。
许大郎也注意到了往里钻的许阿婆,见石柔不留情地推了一把,心下颇有些恼怒,想要把人接下后跟石柔讲讲道理,不想许老娘撞到他身上的力度比他想的重,他一时没稳住倒退几步翻倒在地。
“哎哟——”
许阿婆也没想到石柔出手这般重,倒在儿子身上一时都起不来。眼珠子一转,她揉着自己的腰,喊起疼来。
“我的老腰呀,肯定是断了。要命了呀,我活了大半辈子竟被一个女娃子打了!”
“嘭!”
一道雷在许阿婆身边炸开,也将她的哭闹声堵在了喉间。她愣在那里,半晌才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那小娘子会召雷?
不枉费她偷偷练过,石柔看着用完后消散于空中的黄符,满意造成的效果。
“出去!你吵到女娲娘娘了!”
许阿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遇上个会召雷的大师,她也是怕的。
“怎么了?怎么打雷了?”
在殿里拜神的三个妇人走了出来,好奇地看向院中冒着青烟的坑洞,又看向挨着坑洞的许家母子。
“没什么事。女娲娘娘虽对世人仁慈,但也最是眼里不容沙子的。”石柔温和地朝她们笑笑,又看向许阿婆:“举头三尺有神明,多行不义必自毙。”
许阿婆也有些慌,但她是个嘴上不肯服软的主,听了石柔语带讽刺的话心火就上来了,哪怕吓得站不起来也不肯就这么走了。
“我看你就是个不正经的道长,不然这雷怎么就劈在你们观里。你说这雷是你召,有本事你劈死我呀!你劈呀!”
石柔摸着袖中剩下的黄符,心下也意外都这样了许阿婆竟还不敢还嘴,只是她这会儿倒不好轻易动手。她还不能控制召雷符的威力,怕真把人给劈死了。
半垂着眼,她的余光注意着观外的动静,很快便看到了熟悉的黑色衣摆。
“想不到竟有人主动求死——”
曹尔绅不咸不淡地说,款步迈过水月观大门的门坎,淡淡看着地上撒泼的许阿婆。他在外面都听到许阿婆的声音,心下有些嫌弃石柔办事不干脆。
不必他再多说什么,他的随从田义便大步上前卸了许阿婆的手脚关节,将她拖到了一边。
“别在这儿挡路。”
曹尔绅在京中恶名在外不是没有理由的,那些碍着他的眼的,哪个能讨着好。
都不必他开口吩咐什么,也不必眼色示意,身边的人自会出手。
有时下手狠了,难免结下仇怨。他如今得势还好,一旦他朝被君王冷落,少不得会有那落井下石的。
不过那起子小人也不见得都曾与曹尔绅交恶才使坏,他们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出手哪需要那么多理由。
石柔意外曹尔绅的忽然来访,见他出手狠戾,心下觉得不妥,却又不敢劝也不想劝。
他也算帮她出了气,她怎来有脸面反过来怪他太狠不该出手。一切又发生的太快,她就是想拦着点都插不了话。
看到亲娘被打的许大郎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也没有冲着曹尔绅去,像是忽略了曹尔绅是下命令的人,冲向真正动手的是个子小小的田义。
“你做什么!”
许大郎身材高大,站起来比田义高一个头,也是仗着这一点,他一边质问一边出手扣住了田义的肩膀。
别看田义年纪小,个子也还没有长开,但他的本事却不小。
他能得曹尔绅重用,除了他的忠心,还因为他出色的身手。曹尔绅其他的侍卫私下都管他叫「疯狗」,可见他是个不好惹的。
能当上王府的侍卫,总会自觉高人一等,田义也不例外。一个普通百姓敢来动他,简直是在打王府的脸。
他一反手就扣住了许大郎的手,将许大郎掀翻在地,一脚踩在了许大郎的胸口。许大郎闷哼一声,感觉胸口的骨头都要被踩碎了。
“别动我儿!”
“阿爹!”
“哇!”
许阿婆顾不上自己骨头的疼痛,想要护住儿子;
一直站在角落的阿常母女三人也上前想要帮忙,就连石柔都开了口。
“别动手!”
石柔虽看不惯许家母子的冷漠,但也不想在观里闹出人命。她知田义只听曹尔绅的,不由期待地看向曹尔绅,盼着他能说句话。
曹尔绅冷笑一声,像是在笑她心软。石柔在他的笑声中略有些心虚,她倒不是心软,就是觉得事情没有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我这儿是道家清静地。”她寻了个理由解释了一句。
曹尔绅瞥了一眼地上的坑洞,假装没看到石柔脸上的心虚,抬了抬手示意田义回来。
田义移开脚,退回曹尔绅身边。
阿常忙上前想把许大郎扶起来,担忧地问道:“孩子他爹,你没事吧。”
“咳咳——”
许大郎虚咳了几句,朝阿常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许阿婆。
他这点小伤不碍事,现在就怕娘亲伤着。阿常也目睹了许阿婆被打伤,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家人,她也不希望许阿婆出事,但看到许阿婆被教训心下又小小松快了些。
“娘,你没事吧。”
“别管我,扶着你男人去!”
许阿婆的双手无力垂着,根本抬不起来,双腿也软绵绵的没法起身,骂人的力气却还在。
她刚刚还想过来护着许大郎,偏她的手脚一动就疼,没法为许大郎做什么。
小心偷看了曹尔绅一眼,她虽不知两人来历,但看他们的气度就是她惹不起的。
她也不是真的不怕死,对上石柔她能仗着石柔会心软步步紧逼,可对上出手狠辣的田义,她可不敢再多说什么。
但今天这事也不是她想就能轻松揭过的。
来上香的几位妇人在角落围观了一会儿也有些心惊,不知该怎么办,在得了石柔手势提醒后,才想到告辞。
石柔朝她们微微欠身,怕经此一事,她们以后都不敢到观里来的,也怕她们再呆下去受了池鱼之殃。曹尔绅的脾气,她可不敢赌。
几个妇人虽然想看热闹,但也知分寸,有些热闹不是她们看得起的。
石柔看她们走了,也想给许家人留点离开的时间。
“王爷,去后院用杯茶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