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莫寒没出事,莫莹莹和陈昌言应该婚期将近了。
此刻,莫莹莹面无血色,她低喃道:“他们为何突然要悔婚?难道就因为二哥不在了……镇国将军府势不如前么?”
她说着,声音有些发颤。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因为他们需要更大的靠山。”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
沈映月看了旁边的小厮一眼:“阿威。”
那名唤阿威的小厮立即会意,上前两步,低声道:“夫人们过来之前,小人见陈夫人与太尉夫人聊得很是开心……太尉夫人还道自己有个女儿,钦慕陈公子已久。除了太尉夫人以外,陈夫人还结识了王夫人、李夫人,一直在旁敲侧击,了解儿女婚事。”
小厮说到这,沈映月摆摆手,让他下去。
三夫人面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真是欺人太甚!”
莫莹莹偏过头,她眼眶含泪,却执拗地不肯哭出来。
沈映月沉声道:“陈家原本想靠镇国将军府,谋个好差事,以盼青云直上……但如今见镇国将军府失势,便想攀上其他人。所以,退婚也是意料之中。”
三夫人吸了口气,怅然道:“不,不能退婚!如今镇国将军府这般光景,若陈家退了婚,莹莹日后可怎么嫁人?还有什么好人家会要她?”
三夫人说着,竟抽泣起来。
三房一直都盼着莫莹莹能嫁个好人家,如今希望落空,仿若一记重锤,打在她心头。
沈映月微微蹙眉。
这古代不比现代,一成亲,就是一辈子。
莫莹莹是个好姑娘,沈映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沈映月道:“三婶,陈家如此背信弃义,就算莹莹嫁过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就在此时,莫莹莹忽然抬头,她眼睫挂泪,颤声道:“我不甘心,我要亲口问他。”
说罢,莫莹莹一转身,便冲了出去。
“莹莹,莹莹!”三夫人哭着唤道,沈映月却道:“三婶,让莹莹去吧。”
感情这回事,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莫莹莹飞快地跑下楼,只见马管事还在门口,张口便问:“陈家走了吗?”
马管事抬手,指了指街口的马车:“还没走远。”
长街上人头攒动,莫莹莹不管不顾地冲进人群,向马车跑去。
马车之中。
陈夫人还在絮絮叨叨:“昌言啊,太尉府要开雅集,早就递了帖子过来,你下次去,记得好好认识一下太尉千金……”
陈昌言拳头微微攥紧,依旧没有说话。
忽然,他听见似乎车外有人呼唤,连忙转头,抬起车帘。
陈昌言微微一怔。
莫莹莹一袭绯衣,跟在马车后面,她跑得额前碎发翻飞,一双眼睛如小鹿般,清澈、急切。
“昌言哥哥,你等等!”
莫莹莹面上满是倔强,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陈昌言有一丝错愕。
陈夫人见陈昌言看向窗外,便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陈夫人蹙眉:“这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若不是冲她背后的镇国将军府,我今日都懒得过来……”
陈昌言低声道:“母亲,不如停车,让我同她说几句罢。”
“有什么好说的?这婚是退定了!走!”
马车不但不停,还加快了速度,莫莹莹跑得渐渐吃力。
陈昌言看了莫莹莹一眼,心头有些不忍,但他想起自己迟迟未下来的官位,一狠心,放下了车帘。
莫莹莹的力气,在看到陈昌言放下车帘的那一刻,彻底耗尽了。
莫莹莹踉跄停了下来,她大口喘息,秋风一吹,只觉得面颊冰凉。
莫莹莹颓然蹲下,委屈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就在她埋头哭泣之时,一只温柔的手,按在了她微耸的肩上。
“莹莹,这种人不值得你难过。”
莫莹莹泪眼迷蒙地抬起头,撞进沈映月的眼里。
沈映月的眼神,一贯平和、悠然,让莫莹莹心绪渐缓。
“二嫂,他为什么……连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我不会纠缠他的,我不过是想问个清楚……”
沈映月沉吟片刻,道:“你不是已经得到答案了么?”
莫莹莹一怔,他这般扬长而去……可不就是明显的答案么?
莫莹莹怅然道:“是啊……我就不该自取其辱。”
沈映月问:“莹莹,你喜欢他么?”
莫莹莹满脸是泪,喃喃道:“他是我的未婚夫,我……我自然要喜欢他的。”
沈映月却摇了摇头。
“若你喜欢他,他才有资格成为你的未婚夫……你本末倒置了。”
莫莹莹微怔。
她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低声道:“二嫂,我想退婚。”
“好,我帮你。”
-
沈映月带着莫莹莹回到流光阁。
三夫人见莫莹莹回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这个傻孩子……”三夫人见到莫莹莹,心疼地拉起她的手。
莫莹莹泪中带笑:“母亲,我没事……退婚就退婚,我是莫家的女儿,本就不应拘泥于情爱。”
大夫人听了,也不禁红了眼眶:“莹莹是我将门虎女,那陈姓小子,哪里配得上你?日后伯母为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大夫人慈母心肠,见到莫莹莹受了这般委屈,心下也跟着难受。
四夫人心中却有些担忧,道:“接下来,要怎么办呢?陈家若是大张旗鼓地来退婚,只怕会影响莹莹日后议亲。”
“这亲事,只能我们来退。”沈映月悠悠道。
三夫人一听,连忙道:“映月,你一贯聪慧,可否帮我们想想,如何处理好?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觉,不要落人话柄,也不要叫旁人知道……”
沈映月淡淡一笑:“三婶,陈家趋炎附势在前,又落井下石在后,您不会打算,就这般忍气吞声,放过他们罢?”
三夫人微愣,道:“你的意思是?”
沈映月笑道:“陈夫人不是到处物色‘贤内助’吗?不如,我们就帮他们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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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镇国将军府之时,已经到了傍晚。
莫莹莹便跟着三夫人回去了。
沈映月便陪着大夫人和四夫人,一道往前走。
大夫人想起今日之事,忍不住唏嘘道:“当真是世态炎凉,寒儿一走,那些墙头草便现原形了……”
沈映月沉声道:“这世上的人,本就是趋利避害的,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可贵。”
大夫人悠悠叹了口气:“辛苦你了,不但要经营流光阁,还要处理府中诸多事宜……若有母亲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四夫人也道:“若有四婶能帮得上忙的,也别客气。”
沈映月微微颔首。
待四夫人走后,沈映月忽然问道:“母亲,四婶有子嗣吗?”
四夫人看着约莫三十出头,一贯温和自持,秀外慧中。
大夫人摇了摇头,道:“没有。她多年前怀过一个,但小产之后,就再也没有怀过孩子了。”
“小产?”
大夫人道:“是啊,你四婶也是个苦命人。”
沈映月思索片刻,问:“那四叔怎么想?”
一提起莫四爷,大夫人便有些不悦,道:“老四如今日日酗酒,时常连人都不认得,哪里还有空管孩子的事?也不知造了什么孽,老二身子不好,整日游手好闲便罢了,老四原本好好的,如今也成了这样……”
沈映月想起,她似乎只见过莫四爷一次。
在莫寒送葬的路上,莫四爷拄着拐杖,沉默地跟着他们上山,一路都十分吃力。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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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早晨,廖先生和马管事便来了竹苑。
巧霜端着茶,恰好路过门口,笑道:“廖先生,这么早便来了?还有马管事,今日也这么早呀!”
廖先生还未开口,马管事便笑呵呵道:“巧霜,你这眼里,怎么总是先看到廖先生啊?”
巧霜微愣,红了脸颊,道:“我、我没有啊,不过是随口一说……”
廖先生看了马管事一眼,道:“姑娘家的名节何其重要,怎能玩笑?”
马管事“啧啧”两声,嘟囔道:“不过是开个玩笑,人家巧霜姑娘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这样古板?怪不得老大不小了,还没成亲!”
廖先生:“……”
巧霜见状,忙道:“两位是来找夫人的罢?我这就为你们通传。”
说罢,巧霜便推门进了书房。
片刻后,她扬声道:“两位请进。”
一脸冷酷的廖先生,和笑若春风的马管事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人是来报告流光阁情况的。
沈映月问道:“昨日的经营情况如何?”
廖先生道:“进账情况尚可,与第一日相比,有明显上升。”
马管事笑着道:“不错,昨日一共来了几十位客人,热闹极了。”
沈映月轻轻摇头,道:“从今日起,你们报告流光阁的情况,都必须有明确的数字,和结论。”
“数字?结论?”
廖先生皱眉思索,马管事也有些茫然。
沈映月徐徐道:“如今,廖先生负责流光阁内务,而马管事负责了所有人员相关的事,我便要来问问两位。”
“廖先生,这两日销量第一的茶,是什么?”
廖先生微怔,回忆道:“这……好像是花茶。”
“什么花茶?”
廖先生面上微热,低声道:“夫人,恕小人无能,未了解得太细。”
沈映月道:“这两日卖得最多的,是枸杞菊花茶,现正值秋末初冬,菊花可润燥暖身,故而较受喜爱。”
廖先生忙道:“小人知道了,回去便盘点枸杞菊花的存量,提前备货。”
沈映月笑了笑:“这营生与下棋是一样的,都是走一步,看三步。如今马上要入冬了,理应提前根据各种茶消耗的情况,来预测下一阶段的用量。”
廖先生沉声:“是,夫人。”
他心中默默将沈映月的话记了下来。
沈映月转而看向马管事,问:“昨日一共来了多少位客人?”
马管事恰好知道这个数,立即答道:“一共五十六位。”
沈映月颔首,又问:“五品官以上的家眷,占了几成?”
“这……”
马管事也答不上来了。
沈映月道:“两位,别忘了我们开流光阁的初衷。”
一来是为了增加进项,解决镇国将军府的燃眉之急;二来,是为了持续掌握了解朝中动向,为镇国将军府的未来打基础。
廖先生和马管事齐声应是。
顿了顿,沈映月道:“对了,过两日,我想在流光阁,开一场茶会。”
马管事问:“夫人是想借机结识城中的夫人小姐么?”
沈映月笑了笑:“算是吧。劳烦马管事,将城中最爱热闹、最喜交际的夫人小姐们,一并请来,就说流光阁到了新茶,请她们来品鉴。”
“是,夫人。”
待马管事和廖先生走后,沈映月便站起身来,打算出门。
巧霜问:“夫人,这几日看着要下雨,您想去哪儿?”
沈映月抬眸,看了看天气,天空中乌云滚滚,也不知何时会落下雨来。
“我去三房看看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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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房的院子里一片空旷,唯有一个人形木桩,伫立在中央。
莫莹莹身形闪动,绕着木人捶打,招招狠辣。
“怎么没贴个名字?打起来更解气。”
莫莹莹闻声回头,只见沈映月站在了月洞门口,冲她微微一笑。
莫莹莹停下拳脚,敛了敛神:“二嫂。”
沈映月走过来,掏出一方手帕,递给莫莹莹,道:“擦擦罢。”
莫莹莹的拳头都打得有些发红了,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接过沈映月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渍。
莫莹莹有些不好意思,道:“自从二哥过世之后,我便没有练过武了,感觉有些生疏了。”
“你喜欢练武么?”
莫莹莹点点头,道:“喜欢的……就是,爹娘不让我练,说是怕吓跑了婆家……”顿了顿,她自嘲道:“没想到,真的一语成谶。”
沈映月沉默片刻,道:“是陈家没福气。”
莫莹莹怅然一笑,道:“二嫂,我有时候不明白,为何身为女子,总要受诸多约束?”
“自小,爹娘便教导我,要规行矩步,谨小慎微,他们是为我好,可我不喜欢那样。”
“每每见到大哥、二哥读书习武,切磋,我便很羡慕,于是跟着悄悄地学。二哥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经不住我央求,便细心地教我。”
“爹娘知道后,却很是不悦,在他们眼中,嫁个好人家,才是姑娘家的正经事……如今我的婚事黄了,母亲每日以泪洗面,只觉得我被毁了……我不明白,难道我们身为女子,这辈子只能相夫教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