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小声问道:“这位……是不是将军夫人?”
沈映月沉吟片刻,点头。
“多谢婆婆来吊唁亡夫。”
老婆婆面上一顿,心疼地看了沈映月一眼:“将军夫人节哀……”
周边的百姓也听见了,便纷纷开口——
“夫人千万注意身子,莫要太过伤神……”
“莫将军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镇国将军府的!”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莫家为百姓所做的一切……”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此起彼伏。
沈映月怔怔立在英雄碑下方,被众人环绕。
百姓们虽然衣衫俭朴,却面目和善,情真意切,仿佛真是她的亲朋好友,想通过这些话语,带给她一些支持和安慰。
沈映月忽而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英雄碑,这巨大的石碑,仿佛是她在这个时代的依靠。
英雄碑上,那个新刻的名字,尤为显眼。
莫寒……
沈映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这是百姓们心中,英雄的名字。
但沈映月之前的时代里,商场如战场,大部分人都追名逐利,只为了能得到更多。
那个世界里只有成败、虚荣,却极少有舍生忘死的奉献,和大义当前的牺牲。
连沈映月自己也是一样……她从未亲眼见过,真正的英雄。
上辈子,她的目标便是要成为人上人,最终,她做到了。
可是……然后呢?
沈映月目光放远,看了一眼延绵不绝的吊唁队伍。
百姓们一步一步,轮流靠近英雄碑,面上虔诚无比,仿佛他们心中的神明就在眼前。
英雄碑前面,供品堆积如山,一点一滴,都是莫家曾经对大旻百姓付出的血汗。
也正是这英雄碑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才让百姓们对莫家的信任,升华成了一种信仰。
沈映月忽然觉得,一直沾沾自喜的前世,好像失去了意义。
这一世……她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沈映月有些出神。
沈映月继续陪在大夫人身旁,迎接百姓们吊唁。
老婆婆吊唁完,便缓缓转身,颤颤巍巍向街口走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打破了长街的安静。
百姓们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一名年轻男子,驾着一匹烈马,疾驰而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随从,做护卫打扮,皆策马飞奔。
几匹马一下便占据了长街主道,吓得两旁的百姓惊慌失措。有人在踉跄的移动中摔倒,有孩子的,急忙将孩子护在怀中,一时间,长街上混乱起来。
为首的男子,顷刻间便到了英雄碑附近,他见路中站着一个身形单薄的老婆婆。
可他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大喝一声:“滚开!”
老婆婆吓得呆若木鸡,更挪不动步子了。
忽然,一个素白的身影,从英雄碑的方向冲了出来,在众人的惊呼中,她一把抱住老婆婆,扑向了街边。
与那烈马擦身而过。
烈马长嘶一声,马蹄离地,复而又重重跺在地上,踩得人心乱如麻。
马上的男子怒骂一声:“不要命了!?”
沈映月抱着老婆婆,冷冷回头。
“你说谁?”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欺负
长街上寒风凛冽,众人屏住呼吸。
那年轻男子听见沈映月的话,顿时面色一变。
还没有哪个女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他不悦地翻身下马,身后的随从们也跟着跳下马背。
他看着约莫十七八岁,走路带风,神色傲然地走近沈映月。
只走到面前时,却发现沈映月根本没理他。
只见她不徐不疾地起身,又将老婆婆扶了起来,帮老婆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婆婆,您没事罢?”沈映月关切问道。
老婆婆连忙摇头,道:“多谢夫人舍命相救!老身感激不尽……”
此时,大夫人一干人等围了过来。
“映月,你怎么样!?”大夫人紧张地看着沈映月,上下打量她。
沈映月方才摔倒时,手肘撑地,此时还火辣辣地疼,但她淡淡一笑:“母亲,我无事,快请府医给婆婆看看罢。”
大夫人又仔细看了看,没见她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让梁护卫带老婆婆去找府医。
那纵马的男子,被晾在一旁,好一会儿了。
他面色难看,绷着脸开口:“沈映月。”
沈映月幽幽抬眸,看了他一眼,道:“阁下是?”
那男子皱了皱眉。
男子身后随从答道:“我家主子,乃是汝南王世子。”
汝南王世子?
汝南王是当今皇帝的叔父。
汝南王世子,也算是皇帝的堂兄弟,但在沈映月眼中,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
沈映月回忆了一瞬,淡淡道:“妾身夫君刚过世不久,伤心过度,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便记不清了。还请世子见谅。”
世子一愣。
他曾经跟着父亲汝南王去过太傅府,与沈映月有过一面之缘。
且他也一直在太学上课,算是沈太傅的门生。
沈映月居然不记得他了!?
世子眼角狠狠抽了抽。
沈映月看了世子一眼,悠悠道:“世子今日这么早就能出门,课业做完了?”
世子面色又是一僵。
他在太学之时,时常因为贪玩交不出课业,被沈太傅训斥。
至今为止,他想起沈太傅,都心有余悸。
沈映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他还不好当众发作。
世子心中郁闷,含糊应了一声,连忙岔开话题:“灵堂在哪?我来吊唁莫将军。”
他本是不想来的。
在世子眼中,这莫寒不过是功夫好些,打了几场胜仗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活着的时候,父亲整日将莫寒挂在嘴边,借此数落自己。
如今他死了,自己还要来为他吊唁。
世子心中不服气,却又不敢直接和汝南王硬碰硬。
沈映月面无表情道:“不劳世子了,若无旁的事,请回罢。”
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了。
世子一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让我回去?”
这个女人,竟敢让他回去!?
世子差点儿气笑了。
沈映月没理会他,转身便走。
这下,连大夫人也有些看不懂了。
世子怒意上涌,上前几步:“沈映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映月回过头来,淡淡瞥他一眼,道:“世子真的是来吊唁将军的吗?”
“那还有假!?”
沈映月缓缓抬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世子一眼,挑了挑眉:“妾身眼拙,没看出来。”
此时,大家才发现,世子着了一身金丝华服,头上玉带昳丽,腰间玉珏金贵。
原本骑在马上,是意气风发,潇洒逼人。
但此刻,站在一身素缟的沈映月和大夫人面前,顿时显得格格不入。
世子顿时有些心虚。
旁边的百姓们小声议论。
“这不是对将军不敬吗?”
“就是啊,吊唁还穿得这样招摇,又不是去喝喜酒……”
“这样的纨绔子弟,不配给将军吊唁……”
世子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他身后随从也忍不住小声嘀咕:“主子,您这身确实有些高调了……”
世子狠狠瞪他一眼,随从这才闭了嘴。
世子想转身离去,可想起若无功而返,定要被父亲斥责,又只能停下脚步。
世子硬着头皮:“是我思量不周。”
沈映月淡淡一笑:“这不过是小事……但冲撞了英雄碑,可就是大事了。”
“冲撞!?”
世子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沈映月身后石碑。
沈映月指了指英雄碑上的字,道:“这上面,可是当年原帝陛下的亲笔。”
原帝是大旻开国皇帝,乃一代明君,受世人敬仰。
他曾亲手写下“流芳百世”四个字,让人拓刻在英雄碑上,隔着很远,都能看出原帝苍劲雄浑的笔力。
沈映月凝视世子一眼,冷声道:“在原帝御赐的英雄碑面前,所有人都要叩首行礼。世子竟然疾驰而过,还纵马伤人,毫无悔意……实属大不敬。”
世子面色一白。
他的几个随从,也面面相觑,顿时有些紧张。
对开国皇帝不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随从低声劝慰道:“世子,这事可大可小,您可千万沉住气,万一传了出去,只怕对咱们汝南王府名誉有损。”
“是啊,世子千万别冲动。”
世子看了他们一眼,只得再次忍下心头怒气。
他僵着一张脸,道:“夫人提醒得对,方才是我一时疏忽,我……”他一咬牙,道:“我这便给英雄碑行礼。”
说罢,他便大步上前。
“等等。”
沈映月缓缓开口。
世子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沈映月转过脸来,道:“世子,总有个先来后到。您说,是不是?”
世子一愣,向她目光所及处看去。
百姓们自英雄碑处排起长队,一直蔓延到了街尾,这人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世子勃然变色。
“沈映月!你该不会要让我去后面……”
沈映月笑得温和:“对啊,不然,怎么能体现出世子的诚心呢?”
此言一出,百姓们也齐刷刷地看来。
“这是谁啊?对将军不敬、对英雄碑不敬,居然还要插队……”
“肯定又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罢?”
“方才没听见人家说吗,是汝南王世子啊!”
“啧啧啧……都不觉得羞愧吗?”
世子脸都绿了。
随从连忙安慰道:“世子,您别急,反正今日课业做完了,咱们晚些回去也无妨……”
世子一巴掌拍向他:“做你个头啊!”
他恨恨看了沈映月一眼,愤而转身。
随从急忙跟上:“世子!世子您去哪儿!?”
世子一声怒喝:“老子去排队!”
百姓们露出笑容,向沈映月投去佩服的目光。
沈映月却宠辱不惊地回身,对大夫人道:“母亲,我先回去守灵了。”
大夫人点了点头,她又嘱咐巧云:“先帮映月换套干净的衣裳,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
巧云搀着沈映月回到府中,低声问:“夫人,奴婢方才见您摔得重,当真没事么?”
沈映月摇摇头。
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她其实并不想在此时树敌,但那汝南王世子欺人太甚,若她不当众反击,只怕人人都会觉得镇国将军府好欺负。
沈映月一边沉思,一边往里走,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后方追上来。
沈映月定睛一看,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他生得很是斯文,秀气的眉毛下,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十分好看。
他气喘吁吁地奔到沈映月面前,腼腆一笑。
沈映月见他仿佛是来找自己的,却又不说话,便道:“你是……立行吗?”
这府中只有一个孩子,便是莫寒长兄的儿子,莫立行。
小男孩眉眼一弯,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一清丽女子,自镇国将军府门前走来。
此人正是立行的母亲,柳若琴。
柳若琴人如其名,走起路来如弱风扶柳,人也生得很是端雅。
柳若琴走近了些,立行立即扑到她身边。
她冲沈映月笑了笑:“弟妹。”
柳若琴的声音格外轻柔,仿若春风拂面。
沈映月也报以一笑:“大嫂。”
柳若琴低头看了一眼儿子,低声鼓励道:“立行,你不是有东西,想送给婶婶吗?”
立行有些羞涩地躲到了柳若琴身后,只扭捏地探出一只小手。
沈映月低头一看,脏兮兮的小手里,攥着一把野草。
野草上,还夹杂着几朵零星的野花,虽然满是泥土,却仍然难掩花朵芬芳。
沈映月愣了愣,俯身问他:“这是……给我的?”
小男孩探头出来,重重应了一声:“嗯!”
他眼神清亮,酒窝浅浅,笑起来的时候,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沈映月露出笑容,伸手接过花草,郑重道:“多谢立行。”
顿了顿,她又问:“立行为什么要送花给我呀?”
立行眨了眨眼,声如蚊呐:“婶婶被坏人欺负,摔跤了。”
沈映月微怔。
柳若琴道:“映月,那汝南王世子,一向是跋扈惯了,你莫要放在心上,当心气坏了身子。”
沈映月一笑:“大嫂放心,我不气。”
要排队的又不是她,
柳若琴笑意温柔:“能想得开就好……你才嫁进来,便遇到这样的大事,实在令人心疼。若有什么不开心的,同我说说,也许会好受些,千万不要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