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麟看着莫衡,面上不便喜怒,问:“第二呢?”
莫衡沉声:“第二,便是为了边境的长治久安。”
“在下曾去过京城城郊的慈济村,慈济村里住着不少解甲归田的士兵,还有不少从南疆逃回京城的流民,在下与他们攀谈之后发现,有些百姓在国界一事上,极其模糊。”
高麟面露疑惑。
莫衡便继续解释道:“皇上可记得,先皇在时,我们南疆一座小城——宛城,被西夷霸占了十年之久,直到前些年才回归大旻?”
高麟颔首:“不错,朕记得那宛城还是莫崇与莫寒一起收复的。”
莫衡:“确实如此……从我们眼中看来,那宛城自然是属于大旻,失而复得……但在那十年之间出生的孩子,却不一定这么想了。”
高麟眉头微蹙,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孩子在出生之时,便以为宛城是西夷的,自己也是西夷之人?”
莫衡无声颔首:“是,因为那十年之间,宛城被西夷统治,百姓被他们灌输了西夷的思想,不少孩子识得了西夷的文字,学了西夷的规矩……即便我们将宛城夺了回来,但宛城中的百姓,却并非人人都认可自己是大旻子民。”
莫衡说罢,缓缓抬起头来:“在座的各位也可以想想,若你是西夷之人,要攻克大旻,从哪里开始?”
众人沉默下来……一名学子小声开口:“那自然是从宛城开始了!”
莫衡一笑:“所以,我们不但要通过堪舆图,向边境的百姓明确国界,还要教会他们读书写字,研习大旻的文化、延续大旻的传统,让他们忠于大旻,成为大旻边境的盔甲,而非软肋。”
高麟微微一怔……提出这个问题之前,他想过各种各样的答案,但莫衡这个回答,却不在他的预估之列。
但不得不说,莫衡提的这个点,若是真的,那当真是南疆极大的隐患了。
廖先生也开口道:“依草民所见,这堪舆图不但能帮助军队领兵作战,帮助边境百姓认知国界……还应该根据堪舆图的情况,设定几条南疆与京城的通路,加强京城与边境的连接,让边境百姓感知到朝堂之能,皇上之威。”
其他学子听了,便也忍不住附和起来。
“这么说来,堪舆图确实重要……”
“若是边境百姓反叛,那多少军队去了,都堵不上口子!”
“未雨绸缪还是十分必要的……”
程思宏见众人都开始向着莫衡,顿时心中不悦。
他忍不住上前两步,沉声开口:“草民以为,莫公子和廖公子此言虽有道理,却不切实际。”
此言一出,高麟缓缓抬眸,看清了程思宏的样子,问:“为何?”
程思宏拱手,继续道:“草民对南疆之事,也略知一二,南疆与西夷接壤之地,常年苦寒,终年积雪不化,若要画出详细的堪舆图,简直是难于登天。”
莫衡侧目,看了他一眼,缓缓笑了起来:“程公子此言差矣……虽然南疆终年冰冻严寒,但大致的脉络图,军中是有的,只是需要费些时日,将里面路径的点踩实罢了……”
程思宏不屑地笑了:“踩实?谁人能有这等本事,翻越雪山,跨过天堑,却还要丈量作画?”
莫衡一笑,撩袍跪了下来。
“若皇上应允,莫衡愿身先士卒,前往南疆,绘制堪舆图。”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内讧
殿试终于结束。
学子们拜别皇帝, 在吏部官员的指引之下,依次离开皇宫。
宫门大开,放眼望去, 皆是满脸期盼的家眷们。
眼见学子们出来,众人第一时间便围了上去。
罗端一见到程思宏, 便开口问道:“表叔, 考得如何?”
程思宏似笑非笑地开口:“今日哪是一场殿试?分明是个戏台子,让某些人上演了一出表忠心的戏码。”
他声音不小, 语气极为轻蔑,令身旁的人纷纷侧目。
莫衡刚好找到沈映月和莫莹莹,还未来得及说上话,听到了程思宏这充满敌意的话语,便缓缓转过头来。
莫衡道:“程公子若是君子,大可直言不讳, 不必含沙射影。”
程思宏冷笑一声。
莫衡又道:“而且, 程公子道我趁机向皇上‘表忠心’, 我乃镇国将军府的三公子, 我莫家一门, 百年忠勇, 为国战死的男儿个个刻刀留名, 就在门口的英雄碑上,忠心又何须溢于言表?”
此言一出, 程思宏面色微怔,他看了莫衡一眼, 却见莫衡神情凝重, 字字铮铮。
程思宏不服, 道:“就算是如此……在殿试当场, 也应就事论事,哪有直接向皇上请命的?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沈映月微微蹙眉,转而看了廖先生一眼,问:“怎么回事?”
廖先生将莫衡答题和请命之事,简单说了一遍,又道:“待公子请命绘制堪舆图后,皇上便就堪舆图一事,现场与他讨论了起来……程公子生气,应该是觉得咱们公子抢了他的风头。”
沈映月笑了笑,却没说话。
程思宏的一张脸,气得铁青,而其他的学子,本来就有些羡慕莫衡,被程思宏这么一说,顿时都对莫衡生出了敌意。
“就是啊!这殿试居然变成了一言堂!”
“我们苦读多年,好不容易见到了皇上,却没有机会答皇上的题……实在可惜!”
“谁让莫公子是镇国将军府的呢?人家家世显赫,岂是我们能比的?”
“也太不公平了!”
莫衡目光逡巡一周,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脸色也白了白。
他原本也是想好好答皇帝的题,没想到恰好皇帝对他的建议很感兴趣,于是后半段便一直与他讨论绘制堪舆图一事。
其他学子觉得不公,也是人之常情。
沈映月站在莫衡身后,低声提醒:“你若是比旁人厉害一点,他们会嫉妒你,若厉害很多,他们才会崇拜你。”
莫衡侧目看了她一眼,沈映月道:“这种时候,不能退缩,是时候证明你自己了。”
莫衡突然明白了沈映月的意思。
既然自己已经得了皇帝青眼,便要叫众人心服口服。
莫衡思忖片刻,抬步,走到众人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道:“今日殿试,堪舆图一事,确实是占用了大家的时间……但不知各位同年有没有想过,为何皇上会对堪舆图一事如此上心?”
话音未落,学子们忍不住转过脸来,更有甚者,还围了过来。
莫衡继续道:“去年南疆一战,皇上耗费了大量国力,去平定边疆之乱,我朝主力损伤严重,战争结束半年,皇上依然在安抚百姓,重整民生……所以,皇上才会对南疆的问题如此重视。”
“诸位同年,我们如今只是贡士,若日后要出仕为官,定要为民请命,为君分忧……今日,诸位已经看到了皇上忧虑南疆之乱,为何不主动为君献策,反而在纠结于自身得失!?”
莫衡字字清晰,深入人心。
在场的学子,多少都有报国之情,听到他的话,也不免自省起来。
程思宏面色僵了僵……他一贯恃才傲物,方才的怒气,一半是因为自己没有机会发挥;另外一半,则是源于莫衡的表现,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但见莫衡一脸诚挚,甚至在倡导众人为皇帝分忧,他顿时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莫衡见众人面露愧色,便继续开口:“无论如何,今日的殿试,都已经结束了……对于在下来说,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只要皇上应允,我便愿意担负起绘制堪舆图的责任……若哪位同年,也愿与我一道,欢迎来我镇国将军府磋商。”
莫衡说罢,便冲众人微微欠身,转而离去。
沈映月和莫莹莹对视一眼,笑而不语,遂一起上了马车。
众人坐定,沈映月开口:“驾车。”
马车缓缓行驶,外面的学子们,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我原本以为,莫公子不过是个临时抱佛脚的……没想到居然胸中有沟壑,是我狭隘了……”
“我等还在念书,而莫公子已经开始关心朝中大事了……百年忠勇之家,果然不凡……”
“难怪得皇上青眼,实至名归啊!”
“唉……镇国将军府真的能允咱们进去么?”
程思宏面色难看,背过身便上了马车,罗端神色复杂地跟在他后面,也离开了宫门口。
林宗然唇角带笑,却静静立在门口,目送镇国将军府的马车离去。
林宗然的小厮低声开口:“公子……这风向,怎么说转就转……方才他们还在责怪莫衡公子,怎么一会儿就开始敬仰他了!?”
林宗然笑意更盛,声音极低:“说明……这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唯有莫衡,有点儿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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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晃悠悠地离开皇城四周。
莫衡不住地摸着心口,道:“方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们围上来,要对我们动手……”
莫莹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本来还想夸一夸你,没想到你支棱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沈映月唇角微漾,道:“是该夸的。”
顿了顿,沈映月看向莫衡,道:“今日,你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况时,能镇定处理,这很好。”
“日后,若你能入朝,遇到的人和事会更加复杂,今日殿试,虽然出彩,但也有风险,你做了选择,便要心中有数,日后若是确定要冒险,便提前做好善后的准备。”
莫衡听了,认真点头:“好,我知道了,二嫂。”
沈映月又看了廖先生一眼,道:“廖先生今日如何?”
其实廖先生也是第一次参与科举,自然忐忑不已。
廖先生敛了敛神,道:“我感觉尚可……但有一处担忧。”
沈映月问:“怎么?”
廖先生长眉微蹙,道:“我听闻这殿试的结果,应该是上午笔试,加下午殿上对答的情况一起,综合考量……不知我们笔试的情况如何。”
莫衡笑道:“廖先生的笔试一定名列前茅,至于殿试对答环节,我觉得你丝毫不逊于程思宏,不必担心……至于我嘛,我自己心中清楚,笔试差强人意,就看殿试对答,能不能让皇上满意了。”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能走到今日,已经十分不易,你做得很好了。”
沈映月虽然要求严格,但一向不吝啬赞美。
莫衡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道:“二嫂夸我,我最高兴。”
莫莹莹掩唇一笑:“美得你!”
-
永安侯府。
马车才刚刚停稳,程思宏便怒气冲冲地下了马车。
小厮忐忑地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来,看向罗端:“二公子……”
罗端皱了皱眉,道:“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程思宏有些本事,但这脾气不是一般的差。
若不是永安侯罗封吩咐他,一定要照顾好程思宏,他也懒得陪程思宏去殿试。
罗端郁闷地叹了口气,便跟在程思宏后面,入了永安侯府。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中庭,罗朔恰好从里面出来,见到程思宏,下意识问了句:“表叔今日不是参加殿试么?”
程思宏面上有些挂不住,只敷衍地应了一声,便与他擦身而过。
罗朔见程思宏满脸不悦,也不由得蹙起眉来。
这程思宏虽然是他和罗端的表叔,可从情分上来说,并不亲厚。
但程思宏自幼有“神童”之称,又在科举之中崭露头角,永安侯罗封便想试着将他送入朝堂,日后助自己一臂之力。
可罗朔见了程思宏这般反应,便猜今日是凶多吉少。
程思宏前脚刚走,罗端便出现在了月洞门处。
罗端一见到罗朔,顿时面色微僵,忙不迭地掉头,正要迈步——
“站住。”
罗朔冷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罗端喉间轻咽,转过脸来,勉强笑了笑。
“大哥。”
罗朔看了他一眼,道:“跟我来。”
罗端无奈,只得跟着罗朔来了书房。
两人到了书房之后,罗朔便屏退左右,又仔仔细细将门窗关好,才低声开口:“给你的药,用上了么?”
罗端抿了抿唇……摇头。
罗朔面色陡然一垮,沉下声音问:“为何不用?”
罗端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莫衡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他考不上前三甲的,大哥何必费尽心思去对付他?”
罗朔一听,勃然大怒:“你懂什么!”
“永安侯府与镇国将军府势同水火,此时放过他,你真是愚不可及!”
罗端道:“父亲与莫寒的兵权之争,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莫衡与那事无关,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罗朔怒意更甚:“你不置他于死地,他便会置我们于死地!”
罗端眉宇微拢,道:“为何?我们明明井水不犯河水……”
罗朔眸色微凝,忙道:“我叫你做这些事,自然有我的理由!你照着去做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