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你——”
“姑娘,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车夫阿寅穿着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衫,出口的话虽然恭敬实则眼底浸满一片冷意,骇得姜明月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见姜明月瑟缩在墙角,阿寅面无表情,冷哼了声,慢悠悠开口:“我倒是没想到,柔弱的姜七小姐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着实令属下佩服呐……”
他话中意味深长,显然提及了那桩旧事。
彼时,姜明月之所以将阿寅推下马车正是因为他没有任何防备,所以她才能轻而易举成功。
但是,马车不是坠落了悬崖,沈宴清也弄了一具尸骨放在悬崖之下,就连官兵都信了,怎么她还会被阿寅找到?
姜明月感到诧异万分,心中有无数的疑惑亟待解答。
她抿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死?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属下原本也以为姜七姑娘死在了崖底,不过,我的主子并不愿相信这个结果。属下也是找寻多个时日,总算在前些时日寻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不过姑娘身边那位姓沈的公子武艺不俗,只能静待时机。”
听完他解释的这一番话,姜明月只觉得格外讽刺,“所以你就趁着沈宴清没能来得及反应就把我抓走了?啧啧啧,我竟不知你居然是这等宵小之辈。”
“非也非也,若不是姜七姑娘想尽了办法逃离,甚至不惜假死,属下也不会选择这么做。姑娘,江世子对您实乃一片真心,他又是您的未婚夫,您还是莫要被其他男人骗了去。”
阿寅说得一番苦口婆心,竟是误以为姜明月是被沈宴清所惑,因此才不惜选择假死离开。
姜明月没有辩解,甚至心中想着若是他这么以为也好,总之他们并不知道她心中真正的想法,说明她尚有最后的底牌。
见姜明月沉吟不语,阿寅还以为他的这番话真的被姜明月听了进去。
虽然上一回误以为姜明月真的坠崖而亡,那时候他真的心魂俱灭,好在姜明月平安无事,阿寅总算松了口气。
“姜七姑娘您且放心,您还活着的事情以及和沈宴清的纠葛我并未告诉世子爷,等您去了江南,可以亲自和世子爷解释,也希望您能真的放下。”
阿寅最后说完这些话便离开了这间木屋,离开之前甚至在屋外落了锁,显然开始防备姜明月。
姜明月从他口中得知了这些信息后一方面觉得分外不安,一方面又感到些许庆幸。
不安的是她竟然将沈宴清也牵扯了进来,甚至还被误会,不过至少如今江世子并不知道她还活着的事情,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从那场诡异的梦中,姜明月是知道那位江世子对于她手中的钱财是多么的渴望。
他苦心孤诣蛰伏多年,手中虽有一部分精兵但没有足够的银钱,唯有借助姜明月手中的钱财才能大量招兵买马逐鹿天下,所以就算她身死,即便皇宫里头新坐上皇位的土匪头子真的相信了,江世子也是不会相信的。
除了阿寅,姜明月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人也知道她的踪迹,这一次被阿寅绑来,她正好也可以探一探江世子到底在她身边部署了多少人。
……
月色渐寒,沈宴清仅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袍站在系满红绸布的姻缘树下,他凝着天阶那轮高悬的皓月双眸如覆一层寒霜,倏而,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回头看去,待见到是影竹的时候,不由大失所望。
影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他站好足足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少爷,唐公子刚刚送了他夫人回去现在正赶过来,我四处都找遍了,根本没看到沈小姐的身影。”
不止是影竹,沈宴清将他手底下能动用的人脉都动了,可惜就是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
一想到这里,沈宴清整颗心都沉了几分,他冷肃着一张脸,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窒息不已,这么多年来,他鲜少表露出这样的神态。
“唐家呢?”沈宴清问道。
影竹摇了摇头,“唐家我们也让人去打听了,根本没有任何异常。少爷,你说沈小姐是不是离开了?”
影竹这么说也是一种猜测,只可惜刚说出这句话就被沈宴清冷冰冰打断,“她不可能离开。”
她尚且需要沈明月这则虚假的身份遮掩自己的信息,又怎么可能在没有做好万全准备的时候离开?
影竹却不这么觉得,“少爷,你说沈小姐还会不会有别的亲戚啊?或许她去了别的亲人哪里?”
沈宴清对于姜明月有没有其他的亲戚了解并不多,不过他心中坚信她并不是不告而别的人,既然能找遍的地方都找了却依旧找不到姜明月,这只能说明她一定是被人带走了,而这个人他们都不知道。
只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唐茂彦还在跪祠堂,就算唐夫人要出手也已经派出一拨人去找唐闻归的茬,更何况那些人只是三脚猫的功夫,不可能另外再派人去针对姜明月。
而至于从小服侍姜明月的李嬷嬷早在一个月之前就被押送回京,当时他和姜明月都在路上看到这一幕。
等等,不对——
既然那个李嬷嬷被押送回京,为何却没有看到那个车夫?
想到这里,思绪拨云见日,迅速变得明朗起来。
沈宴清沉声说道:“给我纸笔,你们全部人都去找一个车夫的踪迹,等找到以后迅速告诉我!”
……
喷薄而出的日光落满广袤大地,裹上一层金灿灿的色泽。
马车从小路行径绕过多个村子,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烟,等行了一大段路车夫才会将马车停下,在偏僻的饭馆购买些许吃食,前后不过须臾的功夫,车子又重新上路。
杂草丛生的荒凉之地,马车停在了一条浩瀚的江边。江水浩浩荡荡向前奔涌而去,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还有偌大涌动的水流声响,震的人心神激荡。
“姑娘,这是干粮和水,您先吃着,等上了船过了江,届时给您弄些好吃的。”
阿寅不敢怠慢姜明月,因此每一回和她说话的时候都格外客气,不过客气归客气,捆绑在她手腕上的麻绳没有半分松动的意思。
姜明月被他喂了软弱无力的药,连日来车马劳顿行路匆匆,她原本用于伪装的药水早就脱落,露出那张白皙无暇的精致面容。
她倚靠在车壁边上,面前摆放的是简易的干粮和水囊。
不吃就会饿死,姜明月还不至于和自己的性命赌气,更何况也只有吃饱了才能找到机会逃跑。
她艰难地将干粮送到口中,干粮很硬,她需要多加咀嚼才能吞咽入腹。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一顿极为简陋的一餐,阿寅将水囊收起正要扯过缰绳,姜明月开了口,“等一下……”
她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更提不起什么精神,眼看过江的路途越来越近,阿寅心头也怀揣着几分担忧。
一听到姜明月开口,他眉梢皱起,淡声问道:“姑娘要做什么?”
姜明月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来,“如厕。”
这一路上姜明月似乎都老老实实极为听话,可阿寅心里头还是放心不下,他紧抿唇线,不打算答应她这个要求。
“姑娘再忍一忍,马上就到地方了。”
“不行,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忍得了!”姜明月坚持不肯让步,甚至祭出了阿寅的主子,不惜威胁他一通,“我好歹也是女儿家,若你不依我的话,等我见到了江世子后我定要好好问上一问!我可是他的未婚妻,你说到时候他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阿寅只觉得无奈,既然都知道是未婚妻了,那之前还跑什么跑?
他深知女人的枕边风着实可怕,更何况江世子身边的能人多如牛毛,阿寅不过是因为早年间跟着江世子牢牢把控住姜明月这个人的动向才能在江世子心中占据一些功绩。
要是姜明月见到江世子以后真的胡说八道的话,搞不好他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阿寅头皮发麻,到了最后总算松了口。
“奉劝姜姑娘别耍花招,否则……后果就不单单是绑着这么简单了,或许我会直接让你一路睡到江南。”
半真半假威胁了一句,阿寅带着姜明月下来,因为她使不上什么力气,最后给她喂了半颗的解药。
“这半颗解药足够姑娘行动,姑娘,请吧——”
第十九章
姜明月还想让他将麻绳松绑,但阿寅给了半颗解药已经是极限,怎么可能再听她的?
姜明月半是无奈半是纠结,好在阿寅等在前面背对着她,她慢慢挪动着步子借机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想要找一找有没有掩体。
这里杂草疯长,勉强藏下一个人并不难,只是不管怎么藏只怕都容易被阿寅找到。
眼看着距离渡江的地方越来越近,但凡渡了江,恐怕就更无逃脱的可能,想到这里姜明月索性心一横,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子一边磨着手腕的麻绳一边拼命地跑着。
只吃了半颗解药的身子终究比不上服用完整的解药,她只是跑了一小段路就已经气喘吁吁倚靠着树干歇息着。
她喘着气,深知自己不能就此停下脚步,深吸口气后又继续向前跑着,步子才刚一挪动,倏然身后传来了一道冷冽的声音,将她的心重新拉回了寒窟冰窖。
“姜七姑娘。”
阿寅的声音散漫地在姜明月身后响起,带着地狱般的幽幽诡魅,惊得人头皮发麻。
“姑娘欲往何处?”
他皮笑肉不笑地凝着姜明月瞬间僵硬的身子,眼含戏谑,仿佛在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蚱,没有任何的善意。
姜明月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想不到阿寅竟然会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
她想要逃跑,可是方才用了太多的力气,如今显然力气殆尽,她只能抬起那张精致无双的面容对阿寅说道:“他给了你多少银子,我给你三倍!”
阿寅摇了摇头,沉声道:“世子对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他。既然姜七姑娘不愿意同我离开的话,那属下只能采用自己的方法,还望姑娘多多恕罪。”
最后一道伪装被扯破,两人直接摊开了话说。
眼看阿寅一步步朝自己逼近,姜明月转身便跑,脚步刚刚抬起,一颗毫不起眼的石子从他手中飞出重重打在了她的脚踝处,随后,姜明月重重摔在了地上。
“姑娘,我可能忘了告诉你,我的脾气算不上很好。”
阿寅面容沉着,无视姜明月吃痛的抽气声,等到了她近前缓缓蹲下身子,俯瞰着她,悠悠问道:“姑娘还跑吗?”
姜明月怒从心起,再也不想伪装自己那面柔软的外表,她冷冷看着阿寅,寒声道:“我不跑难道就任由你把我带去江南?”
听了这话,阿寅感到诧异莫名,不解问她:“江世子对姑娘一往情深,姑娘何必如此提防?也罢,待姑娘见到世子爷以后,就能明白世子爷对您的一片真心。”
阿寅自说自话,抬手便要搀扶着姜明月起身。
倏然,他动作一顿,眉峰微动,冷冷朝着不远处的方向扫去。
不曾想,就在他和姜明月说话的须臾时间,竟然有不少人将这片地方重重包围着,为首的那人一身白衣素袍,风清月明,显然是沈宴清。
乍然看到沈宴清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姜明月始终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几分,她欣喜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去,深知他定是来救自己的!
阿寅万万没想到他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到了最后竟然还是被这个姓沈的家伙找到。
他是怎么做到的?
“沈公子可真是厉害,我只有一个人,可沈公子竟有这么多的手下?亏我先前一直以为沈公子不过是区区布衣,未曾想竟是深藏不露。”
阿寅的目光聚起了重重寒霜,这么多人在这里只为救姜明月走,他一个人的话根本打不过这些人。
思及此,他抿唇沉吟,想着办法到底应该如何脱身,而面前的沈宴清已经只身上前,将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
“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的话,我、我就……”
阿寅一时半会想不到什么威胁的词来,倒是沈宴清勾起唇畔的弧线笑了起来,反问他道:“你当如何?难道是要拿她的性命威胁我么?想来江世子手底下的人手段不过如此。”
他言语间带着对江世子的浓浓嘲讽,若是说别的还好,但江世子是阿寅的主子,听到乡野之地这么个村夫这么说自己的主子,他哪里受得住?
“闭嘴!我的主子可是鼎鼎大名的江世子,是你把姑娘私自扣下,若是被江世子知道此事,你且想想还有没有命活吧!”
阿寅本以为自己说出来的这些话会让沈宴清心有忌惮,谁料沈宴清竟是迅速出手把姜明月夺过,因为姜明月身子虚弱脚腕受伤,她只能将沈宴清作为自己的倚靠。
沈宴清的手紧紧扣在姜明月纤细的腰肢上,垂下眼睫凝着怀中的她,悠然问道:“他说是我私自将你扣下的?不如你来帮我正个名如何?”
他浓密的睫羽宛若羽扇垂下,覆在那双清冷深邃的眼眸上,他距离自己好近,姜明月有着片刻的失神。直到一阵冷风吹拂而过,她才陡然回神,顺着自己心中的想法摇了摇头。
“不是,是我自愿留下的。”姜明月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坚定地回答。
沈宴清缓缓笑了,面上笑意宛若春风吹拂旷野,温煦雅致。
“听到了吗?不是我私自将她扣押,是她不愿意跟你离开。”
沈宴清反将他一军,戏谑地睨了他一眼,眼中不含任何温度。
阿寅紧咬着下唇,不肯就此放弃,只是她们人多势众,他根本没有办法带姜明月离开,而且,她也不愿意走。
沈宴清对姜明月的回答很满意,只是如今姜明月的身子虚弱,这里不适合说话,他对着这些下属们示意了一下,才把姜明月抱起,迈开长腿朝着远处停着的一架马车而去。
姜明月靠在他怀中,脸颊贴着他炽热的胸膛,隔着一层布料,仿佛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他是江世子的人,不能放他回去通风报信。”姜明月提醒他。
沈宴清颔首,等到了马车中他先是把她放入了车内,随后自己也走了进来。
“难得看到你这般柔弱无依的模样,说起来你这样子比起你每一次找我讨价还价可好看多了。”
很早的时候,沈宴清就听过不少人说男人几乎都喜欢柔弱的女子,因为每到这个时候就感觉自己是女子的天,可以成为她们的依靠。
曾经,他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然而现在,他望着姜明月现在的样子心头软成一片,就连目光都在她没发觉的时候柔和了几分,荡漾开一片温暖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