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已经快到知天命之年,以前一直忙于公务,都没时间好好陪陪你母亲,现在正好,一起回江南过过休闲日子,”顾南漳笑了起来,“非灏,梓宥,以后就要靠你们年轻人了,你们俩要抛开对陛下的成见,好好做事,为陛下、为大宁成就一番伟业。”
顾非灏和卫梓宥对视了一眼,神情复杂。
“爹,陛下他准了你的请辞?”顾非灏眉头微皱,有些不甘心地问。
“还没有,”顾南漳笑着道,“我毕竟曾是他的老师,又是三朝元老,他总要做做样子,不过应该也快了。”
顾琋心里难过,眼圈微微泛红。
顾南漳官拜吏部尚书,掌百官调任、评绩,得历任天子重用,曾雄心勃勃要给大宁一个清明的吏治,辅佐君主成为一代明君,结果现在却不得不抱憾离开。
“爹,都是我不好,”她轻声道,“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于要离开……”
“和你有什么关系?”顾南漳拍了拍她的肩,“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有些看不惯陛下,他以前实在是太过肆意狂妄了,现在只怕也没变多少,伴君如伴虎,要是我还是他的吏部尚书,只怕哪一天就在金殿上吵起来丢了脑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压低声音都变了调了:“大……大人!陛……陛下来了,已经在园子里了!”
第41章 是心病吧
孟凭澜会突然造访尚书府, 大家都吃了一惊,离开已经来不及了,幸好,顾南漳的书房中有数排书架能挡得住视线, 顾琋慌忙藏到了最后一排, 又拿了一本书挡在脸上以防万一, 盼着能够逃过一劫。
前脚刚刚躲好,后脚就有人进来了, 一个淡漠清冷的声音响起:“先生,一别经年再见, 你的风采一如往昔, 和朕想的一模一样。”
耳边有轻微的嗡鸣声响起,顾琋忽然眼底一热。
这几年来,她把在汝阳的事情刻意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 非必要不会想起, 可此刻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仿佛一把钥匙,忽然打开了尘封的过往。
两人曾经的甜蜜一幕幕地在眼前闪现, 一时之间,她的情绪有些激荡,用力捂住了嘴。
冷静些, 一切都过去了。
两年的时间, 能冲淡很多记忆,孟凭澜也不会例外,说不定他都已经把顾宝儿这个人忘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年,等他后宫充盈、儿女绕膝,可能就算顾宝儿站在他面前也认不出来了, 千万别再这个时候横生事端。
顾琋反复告诫着自己。
书架外,孟凭澜已经和顾南漳聊上了,“师生”多年未见,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人,关系虽然因为这两年来的变故稍稍和缓了些,却还是显得十分生硬和疏离。
孟凭澜寒暄了几句,也不耐烦再迂回了,直接切入了主题:“朕今日前来,是想来问问,不知道顾先生是觉得朕哪里不够好,为何不愿意辅佐朕左右?”
顾南漳恭谨地道:“陛下言重了,臣自十八岁入翰林院起,已经过去了三十载春秋,幸得先皇和先帝的栽培和器重,日日如履薄冰。这两年战事纷扰,臣过于殚精竭虑,一旦松懈下来,身体的各种毛病便出来了,看了几位大夫后,医嘱都是要静养,为此,臣才斗胆请辞吏部尚书一职,想携家人去江南休养。”
“那正好,”孟凭澜一摆手,笑着道,“朕今日带了一名太医,江南路途遥远,先生若是身体不适,远行反倒加重了病情,他的医术高明,必定能让先生药到病除。赵其安,不如你就留下替先生好好看病。”
躲在书架里的顾琋急得差点没轻呼出声。
赵其安要是留下的话,她还是明天就离开京城直接去江南吧,要不然的话,穿帮指日可待。
“陛下厚爱,臣惶恐难当,”顾南漳委婉地拒绝,“臣这病不是什么重疾,用不着劳烦赵太医,只要不能劳神罢了,还望陛下体恤一二。”
孟凭澜的笑意淡了下来,凝视着顾南漳,一语不发。
饶是顾南漳已经年近半百,辅佐过两任帝王,也被这鹰隼般的目光看得心中微怵。
“顾先生,依朕看,你这的确不是什么大病,是心病吧,”孟凭澜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了然的笑,“你一直觉得朕肆意妄为,难堪大任,所以就算朕身登大宝,你也宁可眼不见为净,也不想留在这里看朕胡闹,对吗?”
顾南漳怔了一下,一丝尴尬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他会请辞吏部尚书,原因之一是担心女儿,但另一个重要原因的确如孟凭澜所说,他对孟凭澜没有信心。
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孟凭澜自小就喜武厌文,所以在他这里读书时两人的关系才会这么糟糕,此次经历了抵御外族入侵、扫平叛乱等意外,孟凭澜的军事才能毋庸置疑,可这样一位喜武的君王,对于他们这些想要修生养息、清平天下的文臣来说,并不是一样好事,再加上两人的宿怨在,他便心灰意冷,索性便想远避江南,眼不见为净。
这些念头当然搬不到台面上来讲,因病引退这个理由,大家的面子上都过得去。
没想到孟凭澜居然扯破了这层面纱,把这件事□□裸地摆在了大家的面前。
他在官场这么多年,见多了各种虚与委蛇、笑里藏刀的交际往来,还真没见过孟凭澜这样直来直往的。
“这……陛下……”他本能地想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否认,可一看孟凭澜那略带嘲讽的笑,不由得心头火起,“陛下既然知道,又何必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