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从赵野手中活下来,她认为要想活得更加长久,最好在他腾出手仔细调查自己的身世之前就跑得远远的。
藏着这样的心思,窦瑜表面按兵不动,老实地在苏木贞的重重监视下安稳地住了几日。在茂娘看来,她当真是个懂得享受、随遇而安的主子。
白日要睡到日上三竿,屋子里的摆设被她全部更换了一遍,大到衣柜屏风,小到茶盏玉瓶,布置得格外华丽舒适。连熏香都要用最好的,沐浴后从头到脚要用河阴郡最贵的香膏,耳珰珠钗日日更换。还常塞钱给厨房的管事加餐,饮食上不贪多不浪费,但要求异常精细,如何烹调都会提出意见,并真诚建议府中厨房下次改进,从不亏待自己。
窦瑜是真的摆出了长住在此地的架势,把自己当作将军府的小主子,过得比苏木贞和乌云塔这对母女都要奢侈很多。
……
乌云塔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打人。
茂娘出院子替窦瑜办事时偶尔会撞见这种场面,依旧会自心底生出对她的畏惧,听到鞭声反射般手脚发麻,心头发紧。
若是别人挨打,她只会冷漠地路过,因为从前自己挨打的时候别人也是这么对待她的。可无难师父却不同。
她当初还在陆家做陆三郎的小妾时,曾陪陆三郎的正妻入佛寺上香,偶然听过无难师父讲经,悄悄于僧人末位坐下倾听。无难师父温润慈悲,嗓音沉静且令人信服,使她感触良多。
如今见他落难,茂娘更加恨乌云珠的心狠手辣。
因无难师父不肯屈就于自己,乌云塔便不许下人给他送饭送水,这样接连饿了渴了他好些天,又命下人悄悄给他送面饼,还在面饼中加肉糜,哄骗他吃下。等他将面饼吃进嘴里,下一刻便会带人闯进门去羞辱他,说他不过是假清高,破戒食肉。
如此身心双重侮辱之下,听说无难已经好几日没有说过话了,就像自己过去那样心如死灰,如木头人一般承受着鞭打。
之前茂娘也并不知道这些事,还是她四处为窦瑜打听各种消息时偶然间得知的。
此时,窦瑜见茂娘面上不忍,外面的鞭子声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放下筷子,说:“走吧,咱们也去瞧瞧。”
茂娘意外地看向窦瑜,真心实意地说:“您心真善。”
窦瑜却苦笑道:“我如今也与寄人篱下差不了多少了,若帮不了他你可别失望。不过总不能看着咱们汉人被他们巴舒族的人欺负了。”
窦瑜找回了几分自己在通州时的脾气。
茂娘连忙摇摇头,追在她身后随她向外走,迈过门槛后飞快说着:“您何须妄自菲薄!您可是将军的亲生女儿。那乌云塔只是继女,亲疏有别。”
窦瑜虽说着:“赵野不在府里,府中可没有人会偏帮我。”脚步却未停下,径直带着茂娘向乌云塔的院子走去。
茂娘发现窦瑜从不叫赵将军“父亲”,反而常以大名相称。
她来将军府的日子短,还从未见过赵将军。只听说赵将军乃当世枭雄,征战在外,很少归家。
乌云塔住着将军府最大的一间院子,她打人时连院门都不关,下人们早已经习以为常,麻木地站在旁边观看,或沉默地做事。
乌云塔鞭打着活生生的人,却像是打着面袋米袋一般,那种皮鞭与骨肉摩擦而过的声音听着就令人肉紧。茂娘站在门边闭上眼捂住耳朵,不忍看也不忍听。
窦瑜抬手在门扉上轻轻敲了一下,待乌云塔停下手里的动作,朝自己看过来,便扬起笑,自然地说着:“我呆得无聊,来找你玩。”
乌云塔发现窦瑜又换了一件新衣裳,绛红罗对襟衣配百鸟锦裙,云鬓金钗,耳下珠坠摇晃,衬得她整个人光彩夺目。
在窦瑜之前,她还从没见过衣裳首饰这么多、这么爱美的人。
听说窦瑜每日都要带着婢女出门,但凡出门,前呼后拥,四处掏钱买东西。吃的、穿的、玩的、摆的,最过分的一次,要在外面租一辆马车才能将她买的东西尽数带回府上。
她在外一掷千金的做派,才短短几日之内可以说整个河阴郡内已无人不知。如今郡中都在传赵野将军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儿,样貌甚美,挥金如土。
对于窦瑜的所作所为,苏木贞有些不悦,认为她行事太过张扬,还常给自己惹下许多麻烦。
因为窦瑜在外路遇不平,必报赵野的大名和自己的大名。
说起姓名,苏木贞还欲给窦瑜改名为“赵瑜”。只不过窦瑜不肯,理直气壮地推脱说“乌云塔也不姓赵”。
她的名字实在改过太多次了。
何况,窦瑜总隐隐觉得自己并非是赵野的女儿。在奉都时她并非没有听过议论,说自己与窦琦长得极像。
若两人是同母异父,应不会长得那么像吧。
乌云塔不想和窦瑜胡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握着鞭子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手心:“你还会无聊?若无聊,便去找府中的下人陪你出门,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窦瑜眨眨眼,继续说:“我院子里的人不得用,说的话我都听不明白,想寻几个会说官话的解解闷。”
她视线一动,看着那个被茂娘称呼为“无难师父”的和尚正无声无息地趴在院子中的地砖上。他只穿了一件浅色的僧袍,已经被水浸湿了,显得更加清瘦,背脊嶙峋。
背脊之上血污斑斑,被鞭子抽打得衣衫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