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毛羊生蛋的时候是在夜里，不少人提着灯笼——其实就是一根树枝上挂着燃烧的灯鱼，在笼子外面围观。
生蛋的过程很顺利，人们的脸上却没什么开心的表情。
小羊破壳而出的时候也在深夜，但无一人入睡。
灯鱼发出的光亮连成了一片，几乎要把笼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
长毛羊温柔地舔舐小羊薄薄的皮肤和稀疏的毛发，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羊发出细细的鸣叫，一边颤抖着四条小短腿试图站起来，一边嗅着丝草的味道胡乱转头。
小羊比划着四肢，站了没一会儿就颤巍巍地坐下，顺着味道咬下大羊送到嘴边的丝草咀嚼。
人们一直在旁边看着，不出声，也不离开。
布兔会把蛋吐在地下的洞穴里，所以小兔子的诞生没有受到那么多人的围观。
等小兔子跑跑跳跳都比较熟练了，布兔就不再带丝草回洞里喂它们。而是领着几只小兔子到经常照顾布兔的露易丝跟前。
大兔子用嘴拱拱在它身后缩成一团的小兔子，几个小家伙犹犹豫豫地向前跳了几步，用耳朵遮住眼睛，又从缝隙里好奇地观察露易丝。
“布兔有把自己的孩子介绍给所有家族成员的习惯，或许以后会有布兔把小兔子带到你们面前。不用紧张，那是布兔信任你们的表现，摸摸它们就好。”
安枝曾经说过的话在露易丝脑中响起，她又惊又喜地抚摸着小兔子细绒绒的短毛，摸到兔子们舒服地眯起眼睛才停手。
目送一大几小只兔子离去，露易丝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安迪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两人相视却只有苦笑。
我们太贪心了，露易丝想，明明举行仪式的时候想的是只要活下去就好，现在不仅活下来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还活得越来越好，又忍不住在心里向神明大人祈求更多……
安枝自然不知道信徒们每天默默赞美神明的慈悲时，还会苦苦哀求祂赐下繁衍之法。毕竟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向她提出来。
但她看得出来人们内心的痛苦与纠结，也真心实意地想要为他们解决这个问题。
相处了这么久，她对这群人远远不止「小世拜托我照顾他们」这点情谊，和他们待在一起让她感到愉快与舒适。她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为了无法生孩子而煎熬。
可惜她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类似神树的存在。
小世没有和她提过这方面的事情，安枝只好一个个询问生物有没有听说过能帮助人类孕育新生命的东西。
被问到的往往先是疑惑，接着惊讶，然后苦思冥想，最后遗憾地表示不知道。
安枝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这样慢慢搜寻。
——
这天，一只长毛羊老死了。
克里把它做成了烤全羊，又蒸了一大锅香喷喷的米饭。
人们用钢藤和黏土做出了许多大缸，还造了间屋子来放这些缸。
椒果、酸果、胶果、米树叶，还有各种好吃的野果，都收拾好放在不同的缸里。
油果也不需要安枝帮忙处理了。
人们把油果放进装满了水的缸里，再用一把艾达做出的、比人还长的刀，远远地刺破油果的外壳。
发生的爆炸被水和缸阻拦，除了一声闷响外什么也出不来。
稍微等一会儿，油和水就会分层。人们拿勺子捞起浮在上层的油，向水里放入下一个油果。
等装油的缸快满了就可以收手了，这时爆破油果用的那个缸里除了湖水，还有许多果壳的碎片沉在底下。
油果的外壳被当作肥料，水则拿去浇黄薯，一点儿也不浪费。
长毛羊的肉一点儿膻味都没有，烤得恰到好处，外表焦黄油亮，一口下去又香又辣又鲜嫩。
想不到一只老死的羊，肉质居然还能那么细嫩。
只可惜份量太少，每个人吃几口就没了。
没吃过瘾的人们咂咂嘴，转而舀起碧莹莹的米饭塞进嘴里，浓郁而又带着草木特有的清新的香味填满了口腔，咬下去，柔软中带点弹性的触感包裹着牙齿。
不需要配菜，单是一碗米树叶就足够让人吃得意犹未尽。
安枝懒洋洋地躺在湖泊里，她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少，基本是白天在湖里欣赏众人劳作，晚上出去找东西，经常是一连好几天不露脸。
或许连人自己都没发现，他们已经不需要依靠她这个半吊子神明，就能过上足够自在的生活了。
等太阳落下，众人陆陆续续地沉睡之后，安枝才凝聚出人形。
她的一部分还在那个奇怪的洞里下潜，至今没有到底，有时候她都怀疑这个洞是不是贯穿了整个世界。
本来安枝以为，和自己的一部分意识相隔这么远会让她很疲惫，但结果是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她为了找能够代替神树的东西，一天天地晚上跑得离不祥之地越来越远，好像也没有特别累的感觉。
当然还是有点懒散，这个恐怕和她本身的性格有关系。
不过，现在的不祥之地，应该不能再算是不详了吧？该换个什么称呼呢……
思维发散的安枝正在黑暗中走着，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阵不寻常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觉得人类女性的生育过程又痛苦又危险又有后遗症……
从上初中那会儿我就开始非常认真地考虑要不要生孩子，犹豫了十几年还在犹豫，唉要是现实世界也有神树，我就不用纠结了……
第23章 生命之花
一听就知道是那群勉强算是她亲手接生的小雷猪，安枝加快了脚步。
自从她划开雷猪的肚皮、抱出小猪崽之后，崽子们好像就记住了她的味道。
安枝在外面转悠的时候，总能见到一群粉嘟嘟的小猪哼哼唧唧地朝她跑来。
雷猪天生的大嗓门让安枝有点嫌吵。
小猪敏锐地捕捉到她这点细微的不耐烦，就不敢太靠近安枝，只缩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她，随着她的步伐偷偷挪动。
一群粉团子努力压抑自己与生俱来的声音，小心翼翼地缀在她身后。
安枝看着也心软了，就主动走过去摸摸它们。
小猪高兴得不得了，昂起鼻子去触碰安枝的手掌，却还是克制着不发出过大的声音，看得安枝更心软了。
于是她也不排斥崽子们的亲近，任由它们越来越大胆，从一开始只敢跟在身后，渐渐变成在她脚边亦步亦趋，最后甚至被她抱在了怀里。
小猪崽软绵绵暖呼呼的，手感相当不错。
安枝抱得也挺开心。
只是小猪长得飞快，她怀里已经抱不下那么多崽子，惹得十五个兄弟姐妹勾心斗角起来，安枝便不怎么抱它们了。
猪崽们不仅喜欢安枝，对人类也十分友好。
每次有人在外面收集东西时，小猪都会凑上去帮忙，要么用鼻子拱出藏在落叶里的野菜，要么领着人找到成熟的野果。
安枝挺喜欢吃野菜的，可人类却嫌弃又苦又涩。所以崽子找出来的野菜总是它们自己吃了。
有一次安枝想到或许应该在湖泊边上种点野菜。但看人们都不喜欢吃，他们身体也很健康，就作罢了。
相处的次数多了，安枝对雷猪的叫声很熟悉。
刚才传来的声音，是崽子们在和敌人对峙发出的恐吓敌人的叫声。
这就有点奇怪了。
这群小猪一直集体行动，虽然还没成年，但仗着数量多，齐心协力地叫起来能吵得人头痛欲裂，在附近可谓是臭名昭著，哪只动物见了都是绕着走。
无他，太吵了。
就连感激雷猪帮忙的人，都不得不捂住耳朵才能靠近它们。
所以是什么动物，能和小雷猪们对峙这么久还不被吵疯？
安枝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越走声音越大，一点儿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调低自己的听觉，屏蔽掉雷猪的声波攻击后，安枝才走上前去，一边安抚一见到她就挤过来的委屈小猪，一边观察令雷猪如临大敌的……
花？
确实是一朵非常、非常大的花。
花茎短到几乎看不见，每片花瓣都有安枝脑袋那么大，层层叠叠地垒起来有一米多高。
雪白的花瓣正中，是一层密密麻麻的红色花蕊。
安枝凑近了一点，远看花蕊就像一颗嵌在绸缎中的红宝石，近看才发现它们的红色有点怪异。
鲜亮、浓郁，让安枝联想起血液。
而且花蕊的数量很多，几乎是一棵紧贴着一棵那样密匝匝地排在花心，找不到一点空隙，看得人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相比之下，花瓣就纯洁许多，看起来只是比普通的花瓣大了一些。
这朵花十分安静，至少安枝出现之后没有任何动作，不知它是怎么惹得雷猪大叫的。
【不喜欢！】
脾气最为暴躁的小猪哼哼着朝安枝告状。哭笑不得的安枝揉了揉它的耳朵，看向崽子当中比较稳重的那一只。
【我们以前来这里找过零食吃，从来没发现有这样一朵花。它好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样。】
这么大的花，小猪们不可能看不见。
凭空出现的怪东西，自然会引起这群小家伙的警惕。
安枝印象中也没见过，连小世都没和她提起有长这样的花。
挨个抱了抱猪崽子当作安慰，安枝伸手摸了摸花瓣，又碰了下花蕊。
就是普通的花瓣和花蕊的触感，挺好摸的。
安枝慢慢向花瓣中注入了一些意识，预备着一旦出问题就立刻收回来。
【你好厉害，居然能进来。】
正在花中四处乱看的安枝听到了一把稚嫩的嗓音。
【你好，我叫安枝，希望你不会介意我的不请自来。】
【我没有，你比那群小猪安静多了，我喜欢你。】
安枝本来想礼貌性地回一个「我也喜欢你」，思考一下还是没说。
毕竟不了解这朵花到底什么性情。
【谢谢。其实它们不是故意的，只是胆子比较小，被从来没见过的花吓了一跳。】
【哼，那是因为我以前还没长大，不想被它们看到，它们就看不到我。】
童稚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得意。
花告诉安枝，它有隐身的能力。
刚诞生的它是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花苞，绽放之后也不过一点点大。
【那时候的我太容易被忽视了，所以干脆把自己藏起来。现在我已经不能再长大了，想想也是时候接触一下其他生物，就把隐身解除了。】
这个好理解，就像平时班上不起眼的隐形人出人头地之后，多少会有点在同学会上炫耀的心态。
也不知道它变大是不是受到变异的影响，安枝思索了一阵子，还是没想到哪种植物会开白瓣红蕊的小花。
好奇心一上来，她就和这朵花多说了几句：【没想到你还会隐身，我以为又大又好看就是你的特别之处呢。】
明显没什么心眼的花被她夸得找不着北：【我还会别的呢！你绝对想不到是什么。】
【是什么呢？】
安枝问完这句，就感觉到花蕊齐齐弯曲，合拢成了一体。
从站在花旁边的那个安枝的视角来看，好像花心中间冒出了一个圆圆的红色盖子。
身处花内部的安枝却被惊到无法呼吸——虽然她早就不需要呼吸了：花蕊并成的盖子下面，慢慢出现了一只缩小版的雷猪。
这雷猪从指甲盖大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花蕊被撑得拱了起来，却没有变薄，更没有破损。
直到雷猪长到了手掌大小，也就是普通雷猪出生时的大小，花蕊骤然散开，恢复原样，仿佛弹簧一般伸缩自如。
只有雷猪被留在花蕊中间，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猪崽们被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地朝安枝脚边挤。
安枝顾不上它们，伸手又分了一些意识出去。
被花创造出来的这只雷猪和普通雷猪只有一个区别：没有生命。
除此之外，内部外部都一模一样，简直是一具新鲜出炉的雷猪尸体。
花矜持地说：【其实我是可以给它赋予生命的啦，但是需要雷猪的血才行。看你蛮喜欢这些吵闹的小家伙，我就不非要给你展示了。】
安枝从未觉得这么惊喜过。
这叫什么，这叫瞌睡送来了枕头，这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当即说了一连串的彩虹屁，把花哄得晕头转向，老底都给她交干净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花除了隐身之外，还拥有两个能力：复制和创造。
复制就是刚刚给安枝展示的那一种。
只要是花见过的生物，短时间内就可以复制出一模一样的来。
像那只雷猪，就是花还没长到这么大、依然保持隐身状态时见到过的一只出生没多久的小猪。
创造更加神奇，也就是花嘴里的「赋予生命」。
这种能力仅仅对拥有血液的生物起作用。
把生物的血滴到花蕊中，花就能创造一个种族一致的新生命。
值得一提的是，一个生物的血就可以，多个生物的也行，只要是同一个种族就没问题。
花说根据血液不同，创造出的生命也会有所差别。
安枝的理解是，一个人的血相当于克隆，两个人或者更多的血就牵扯到遗传方面的事情了。
总之安枝心情大好，被甜言蜜语攻陷的花同意搬去人类附近生活。
看过那群人是怎么崇拜神树之后，安枝相信人们那种有点夸张的歌功颂德方式会让花满意。
事不宜迟，安枝简单地安抚了一下崽子们，就用元素把花连根拔起，托在空中往聚居地走。
那里不适合再叫不祥之地了，那儿就是人类聚居的地方。
安枝让花挑选了一处喜欢的地方把它种下去，又和它商量：【明天我就会和人类介绍你，你想让我怎么说？】
花有点迷茫：【就说只要他们说话好听，我就会帮助他们创造生命呗。】
安枝失笑：【好吧，是我表达得有问题。我的意思是，你希望人类怎么称呼你呢？】
这下花沉默了，它从来没有遇到，也没有听说过和自己一样的花，自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名字。
【我……要不就叫生命之花吧。我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能创造不同的生命了。】
